7作为平辈中特别小的孩子,这大概就是必须要接受的一种人生之不幸吧——很多同龄人的祖辈至今仍然健在,我的祖辈则在我成年前都已经过世了。小的时候,每隔几年便要向学校告假参加葬礼。说起来,这也是童年记忆中印象很深刻的一部分吧。
因为是小孩子,所以参加葬礼也不太需要去做什么,只要在旁边看着,不要出什么怪声音就可以了。大人们呢,在屋内屋外来回穿梭操持,帮着逝者打点,帮着布置灵堂。悲戚,不只是写在脸上,更是体现在每一次为逝者抚平衣褶,长久地跪在长明灯下守护的动作之中。人死,则万事空。逝者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与周围的各种布景浑然一体。所有的这些,逝者自然是无从知晓的。葬礼这件事,与其说是赋予逝者哀荣,倒不如说是对生者心灵的疗治。葬礼的意义,更多在于生者。生者需要花上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和接受悲伤的现实,用一整套仪式为一段过去用力地划上个句号。如此,便可暂且与过去告别,收拾好心情走向前方了。
唯有真心实意,葬礼方能显示出意义。如若太过在乎葬礼本身的各种程式,其寄托哀思之本意便陡然变得寡淡了。按着老家的风俗,外来祭奠者入了灵堂,灵堂中的家里人都是要跪着哭一哭的,祭奠者就在哭声中完成对逝者的拜祭。说起来,这个风俗大概是要向外人展现一下家里人的悲伤,本意自然是好的。入灵堂的头几哭,自然也充满感情,悲悲切切。只不过,来的人多了,每位都要献上一哭,这哭中的伤感是越冲越淡,心中的烦闷倒是不断在累积。人又不是水龙头,哪有那么多泪可流?到最后,前排的大人不过是干嚎罢了。躲在后面的小孩子们索性便不出声了,只是低低头便了事了。
不过好在现如今的葬礼中,大家似乎是不太在乎这件事了。估计是大家伙都累了吧。
葬礼,本来就是家里人的事。宾客参与,或是与逝者交情颇深,需要寄托哀思,或是出于礼节,必须顾及一下逝者或者家属的面子。前一种人,心怀悲戚,自然无需多言。后一种人倒是有的可说。有的宾客,规规矩矩地做好一套拜祭程序,给足了逝者和家人面子。有的宾客,人不到,祭礼却不缺席,倒也是适当地表达了自己的情谊。最没有意思的,应该算是下面这一种。我清楚地记得一位大娘,大概是乡邻一类的,在院子外面下车时还笑颜如花,一踏上了院门坎子,便“哇呀”一声地大哭起来,惊得围墙上的家雀们登时一飞而散。灵堂里的家属们同样被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才赶紧哭起来。在这哭声的大合唱中,大娘的嗓门毫不示弱,声音如此嘈杂,耳朵却依旧可以准确抓住她尖利的专属声部。作为小孩子的我,完全哭不出来,却要躲在后面,拼命忍着憋笑。
也许大娘真的是生错了时代吧。倘若生于今时,怕是章子怡都要没饭吃了吧。
葬礼这东西,毕竟还是寄托真挚哀思所用的。纯粹为了风俗而强作“表演”的话,那反而是对葬礼本身最大的消解与讽刺了。
失去亲族之痛太过刺骨,所以得用一次葬礼来好好加以安抚。可话又说回来,要是想尽量地减低这种痛楚,那不是应该好好地在生前与逝者相处,尽量不要留下什么难以弥补的身后遗憾么?葬礼搞得再轰轰烈烈,也不过是让生者可以稍微好受一些,但在解决与逝者有关的遗憾方面,葬礼是全然无能为力的了。
曾经参加过一次别家的葬礼。逝者的儿女都是兜里有钱的主,一套葬礼也是内容丰富,土豪范儿尽显。按照世俗的角度看,如此风光地操办葬礼,大概也应该算是孝顺的一种吧。只是在鞭炮爆声频频,硝烟不断升空,各种花花绿绿的纸马纸轿子祭品组成的阵仗开始前行,宾客徐徐移步去殡仪馆的大轿子车时,突然从身后听到角落里另一位宾客的小声吐槽:
要是人还在的时候他们也这般孝顺便好了。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硝烟弥漫的热闹场景一下子便凝固了。家属们悲切的哭声,此时此刻也是听不见的了。不过是用各种风光拼命地填补某种虚空吧。可是葬礼又能如何做到这一点呢?
真是可惜,我们把太多本不相干的事情,通通寄托在了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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