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恐高的人,是因为曾经被恶作剧地从高处不设防地推下去过;见过怕水的人,因为小时候被长辈根深蒂固地教育过要远离水里的水怪、它会拽着人脚把人拖下去;也见过密闭空间恐惧症的人,是因为小时候犯错被父母关过小黑屋。那些曾经真正伤害过我们的事,不像学自行车摔伤的腿、能自行结痂愈合,总会给内心留下一道不为人道的隐秘阴影。不够强大的人,陷在困境走不出来;内心强大的人,才能够趟过去、触底反弹,真正一笑而过。
1
思明特别厌恶听到女人的呜咽。
这种呜咽总能把他瞬间拉回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那晚,他只是个埋头画着美术作业的小学生,一笔一画笨拙地描绘着对这个世界简单的认识。母亲卧室哐当哐当物品倒地的声音突袭了这片宁静,模糊又压抑的呜咽声顺着母亲打开的房门奔涌而出,刺痛了他的耳膜。抬头看时,只看到母亲夺门而去、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和立在大门口父亲僵硬的身影。
眼前的混乱局面他不能理解,也不明白父母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脑只是一片轰然,关于父亲辅导他写作业、母亲喊他吃晚饭和父母之间从无吵架的一个家庭日常的认知轰然倒塌。后来,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再后来邻居也过来了,再后来父亲打着手电筒出门了。那一晚,他很茫然,心底担忧着母亲的离开,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和倾述,伴随着邻居说的“不要担心,你妈妈不会不要你的”的后半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天过后,母亲确实回来了,但在他眼里的家庭再也不一样了。他开始从蛛丝马迹里,看出来父亲蛮横而粗鲁的脾气,看出母亲时时失眠的黑眼圈,也看出邻居一脸同情的表情。是的,父母给到他的那个和美家庭关系的所有努力在那晚破功了,也是从那晚开始,母亲在他面前也开始并不掩饰内心的痛苦。说的最多的就是那句:要不是因为要养你长大,我跟你爸早就离婚了。话里总是夹杂着微颤的呜咽声。
这样呜咽声里的沉重,压到他稚嫩的心脏里无法消受。他厌恶这样成为负累的自己,也厌恶让母亲心伤的背后的一切人和事。
直到现在,看到会议室被骂哭的新进职员,路口等红绿灯时看到路边哭泣的女孩,他也只是想拔腿远离,并不会想到要上前安慰这些楚楚可怜的年轻人。前不久,他离婚了,因为妻子受不了太多次她伤心落泪时候、他冷淡的那句“哭什么哭,哭有什么用?!”
2
那是在一个行业会议上,白晓欣遇到了出差过来参会、儒雅风趣的他,长她好几岁的他,剖析行业趋势的种种观点总是令人折服。
会议召开的地方是一个山水如画的旅游城市,交流多了,会议下午结束的时候,他们很自然地相约一起外出夜游。游船在江中慢慢前行时,他们一起观赏光彩绚烂的音乐喷泉,一起评论经过的一座座造型各异的拱桥,又一起随着导游的解说远望江边的瀑布、古塔等景观。船里坐的基本都是小情侣或者小夫妻,相互依偎说笑着,趁着浪漫月光一起游玩。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他观景时候时不时会凑近她,两个人的头会很自然地碰到一起。起初,她还会往里边再躲一躲,但在他慢悠悠说话吐纳的氤氲气氛里,她有些产生了依赖的安定感,便对两人距离的保持松懈了下来。船转弯时候,她惯性地倒向他的一边,他赶紧伸手揽肩、扶稳了她,手臂的力量有些大,她靠到了他的肩膀。那时,两人没有对视,各自假装不经意地望着不同的风景,接下来的行程,却依偎着没有再分开。
在一起后,他会周末或节假日的时候飞来看她,带的礼物都是不同类型的娃娃,有狗有熊也有一人高的可以抱着睡的人形抱枕,把她当作小女孩一样地宠爱着,那段日子很是甜蜜。她其实并不喜欢娃娃,没有那么蓬勃的少女心,可因为异地恋,她也愿意收着这些娃娃当作他不在时候的陪伴。
直到最近一次情人节,他虽然说过实在有事不能来陪她过节,也依旧快递了又一只娃娃作为节日礼物。但她还是没忍住想要去见他,飞机落地,她找到他描述过的小区。目睹的却是他领着妻儿一同回家的温馨场面,他揽着妻子腰的手上,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亮闪闪的婚戒。
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跌落在地上,笑得比哭的还难看,满屋的娃娃都在嘲讽她傻子一样的爱恋。她曾经那么心急地想要离开这个小县城,投奔他的怀抱,而可笑的是,现在她扔掉这一屋的娃娃,离开这个地方的原因,却是离他更远。
3
每次路过篮球场,欧阳都觉得当年摔伤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还有砸碎在地上的自尊。
那是刚进入高中,之前一起打篮球的同学都进了不同的中学,没法聚齐。他很积极地报名了学校的篮球队,可发现报名时候班级同学就在窃窃私语什么,他没多想。后来进校队训练,对比之下,发现自己的技术简直是业余水准,几轮灌篮训练下来,他有些气馁地到操场边休息拿水喝,却不小心听到不远处队友有些嘲讽的议论:技术这么烂、个子又矮,居然还进校队了,以后打比赛不是得拖累我们。
而这不痛不痒的嘲笑,落在他的耳中分外受伤。进初中校队的时候,他对于自己矮个子确实很是介怀,也自卑了好长一阵。然而因为老师刚好是相熟的,找他疏导、给他打气,他开始每天的长跑体能训练、又变得更用功地练球,夜夜的星空都是他努力打败自卑的见证,肌肉拉伤了几次也没能阻止他变得更加强大。他如愿进了校队,也以不错的技术赢得了队员的支持,篮球队的生活过得分外开心。
而这次又将他几乎击回当初那个自卑的男孩,那种高不可攀的隔阂感再次袭来。尽管随之而来的校际比赛他如期参加,但失手几次,甚至被高大的对手轻蔑又轻易地撞伤在地,膝盖着地,而对方的学生啦啦队几乎是欢呼着轰堂大笑,本队队友是同情、也依旧嫌弃被拖累的表情。这样突然的退赛,甚至让队友们有些松了一口气。
住院疗伤的那几天,那些无力感满满侵袭了他,没有长辈没有老师的支持,更没有父母的怀抱可以取暖,他沉沉睡去,梦里都是他离开他喜爱的篮球的各种画面。
到现在,他成立了一家科技公司,每天忙成狗,也真的再也没打篮球了。
4
纹身是一种特别可怕的东西,不给人任何机会去忘记曾经发生的事情。
他们三个是大学同学,约着去张家界旅行。女生依云和匡匡是闺蜜,而男生壹君是依云的男友。
一场旅行下来,依云和壹君吵了好几次架,要么因为壹君把路线弄错害得三人走了太久的错路,要么因为依云一直要拍照耽误了赶上景区环保车,要么因为吃的喝的防晒壹君准备不周。最后一次吵架,是在一个山顶标志性景点时,壹君应邀给两位美女拍合影,拍了好几次女生都撒娇说不行、要再拍,依云使了几次眼色让壹君随自己下山,壹君也没反应过来。
当两位美女说很感激他帮忙拍照,最后和他一起来张自拍合影时,他也没多想,就凑到中间去准备拍一张。依云看着他的脸和她们几乎要挤在一起,气得脸色特别难看,当场就和壹君吵了起来,最后不欢而散。
匡匡不知道热恋中女生的嫉妒心,也不知道依云的敏感、热烈和需要安全感,她只能在两人吵架时,不停地轮番劝他们消气、和好。她并不觉得壹君哪里做得不好,只是觉得依云要求太多太高。
一场旅行归来,依云和壹君分了手,而在时不时地匡匡接触安慰失恋的壹君的过程中,他们俩走到了一起。而多年的闺蜜关系至此破裂。
匡匡没有很强的控制欲,她不黏人,也不需要壹君时时刻刻的陪伴,他们就这样并肩而行、相安无事。可是近来,匡匡依偎在壹君身上时,突然发现他肩膀上依旧还保留着的“云”字眼的纹身时,她有些懵,想起依云曾经告诉过她这件事,他们热恋时曾经互相纹了对方的名字在身上。
那个“云”,刺痛了她的眼,想起太多的过往,让她无法无视,也无法释怀,更不知道是否应该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