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背后凉飕飕:穿天鹅绒裙的女孩

我不确定我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了:那个穿天鹅绒裙的女孩。仔细回想一下,大概是在三年级或四年级吧。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老师的姓名以及所学的课程内容,这些细枝末节我都记不清了,毕竟我的记忆也达不到那么精确的程度,但其他的一些事情,我终生难忘。回忆让人挥之不去,就像伸手去摘一朵玫瑰花,它始终萦绕在你的心头,让你渴望从花茎上摘下它、闻闻它。你的手被刺扎伤,流出鲜血,你终究设法拿到了它。但当你把鲜红的花瓣举到鼻子前,深深地闻了闻,你才意识到,玫瑰的香味也许根本不值得你为之付出痛苦。

在我的青春之歌里,我的角色被设定成一个格格不入的边缘者。诚然,我瘦弱又胆小,但我想,我那又脏又皱的裙子、憔悴的眼袋以及时不时从衣领下露出来的瘀伤,这些才是大家对我敬而远之的根本原因。同龄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远离我,我的成长经历很艰难,这句话在你们嘴里可以轻松讲出来,轻如羽毛,然而只有我才知道它代表的分量。尽管所有学校的人都疏远我,但有一个人会“关心”我,我的父亲。

每当我用颤抖的双腿蹒跚地走在学校的长廊上时,我内心深处只想找一样东西,那就是一位真心的朋友。我想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无论什么体重、性别、年龄,我只想要个朋友而已。孤独沉重地压在我一人身上,尽管那个时候我还不到十岁,但我却总是想着如何终结这一切。我知道父亲对我做的事情是不对的,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也不明白究竟错到何种地步。

夜晚,每当我弄脏床单把自己惊醒时,我也只敢默默地在枕头上哭,我怕吵醒他,从而带来又一轮夜间访问。大多数夜晚都如此度过,渐渐地,我发现自己想寻求解脱,不久这些愿望化作了行动,我终于第一次尝试自我了断。

在尝试发生的一周,我过得无比糟糕。那些通常藏在我薄裙子下面的瘀伤已经爬到了我的胳膊和脖子上,当时我的老师怀疑我被虐待,把我带到了校长办公室。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虐待”这个词,于是我拼命地摇头否认,我觉得“被虐待”肯定不是好事,这确实不是好事,但我也没明白这一切其实错不在我。我予以坚决否认,这时候他们通知我唯一的家长来学校了:我的父亲。

正当那些穿着蓝色西装的人进入学校和我说话时,我的父亲也到了。透过校长室半开着的门,我感受到了他那充满恨意的眼光,他凝视着我,一边摇摇头,一边用手捂着他布满胡渣的嘴。他的眼睛刺穿了我,让我充满了恐惧,我就像一个在床下发现怪物的孩子,那只手伸得很慢,要将你从床上拖下去,投入黑曜石炼狱。

不用说,一看到这个手势我就安静下来了。穿着蓝色西装的人们和我说完话后,我离开了办公室,坐在了工作人员桌旁的椅子上。她一脸悲伤地看着我,而彼时我并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当我的父亲进入房间时,我看到他皮带的圆头上闪过一阵金属光芒,他充满怒意地回头看我,而我吓得用手胡乱擦脸,试图掩盖我眼睛里汹涌而出的惊恐泪水。

穿蓝色西装的人们走出校长办公室,我的父亲紧随其后,面带微笑。当他和他们告别时,每个人都发出了爽朗的笑声,然后他抓住我的肩膀,领我出门。我永远记得当我试图挣扎时,那些人洋溢着的笑脸。

几个小时后,我发现自己被打得血淋淋地躺在壁橱里,我紧紧地把膝盖抱在胸前,深深地希望黑暗能把我带走。我抬头看到了挂着衣服的横杆,目光注视到一条和我衣服配套的皮带,我不是第一次看到它,但此刻,我的体内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

我站起身来,紧紧地抓住那根细皮带,将一端穿过皮带扣,然后将它绑到横杆上,横杆旁边是妈妈去世前给我挑选的一些衣服。现在我完全站了起来,我把头穿过皮带上的小环,然后轻轻地降下身子,我感到身体内的循环变慢了,供氧也渐渐不足。我面带微笑,我终于要迎来自由了。

我听到一声微弱的哭泣,壁橱的门被滑开了,一个穿着紫色天鹅绒裙的漂亮女孩站在那里,透过她布满泪水的眼睛看着我。我当时以为她是个“大孩子”,因为她帮我打开结,并把我轻轻放到了地上,不过,实际上她肯定不会超过12岁。她把皮带从我脖子上取下来,充满同情地注视着我。我觉得她很面熟,那一刻,我把她当成了天使。我微笑着试图讲话,但是我的喉咙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穿天鹅绒裙的女孩站在那里看着我,尽管她没有开口讲话,但眼泪顺着她的脸一直在流。她伸手抓住我的手,帮助我站稳身子,然后引导我穿过房子,朝后门走去。我记得我们经过父亲的房间时,看到他正睡在床上。他的红毯子依偎在下巴上,笑得好像对之前的工作仍旧相当满意。

我们来到了凉风习习的户外,沿着小路走到房子外面,然后是人行道上。她总跑在我前面一点,回头对着我,微笑了好几次,我并不怎么能理解为什么。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来到了一个大砖房,那里有许多之前穿蓝色西装的人——警察,在其中走来走去。我敬畏地环顾四周,完全迷失在这个我不知道的世界里。当我感觉到我的手上空空荡荡时,我皱了皱眉,开始疯狂地四处寻找那个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女孩。她不见了。

当他们看到我的脏衣服和赤脚时,他们问我是不是迷路了。我害羞地把脸藏在手里,不知道该对这些穿着蓝色西装的大个子说些什么。他们让我坐下,给了我热巧克力,这是我妈妈去世以来我就没有吃过的东西,尝起来很甜,我终于敢和他们交谈了。他们问我如何到达那儿,我只能告诉他们我跟着个穿着天鹅绒裙的女孩。他们看上去很困惑,问我是否可以带他们回到家中。我照做了,即使我不想回去。

当我们回来后,他们决定试着叫醒我父亲,结果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打电话叫来更多的朋友。他一定很重,因为他们需要把他放在床上抬出去。其中一个男人发现我的日记时哭了,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随着岁月的流逝,世界也驶向荒芜。尽管我的人生从那个晚上就开始改变了,我也从没把原因归结于那个女孩。漫长的治疗使我对那晚的记忆变得迟钝,过了一段时间,我就把她当作是我受创伤时想象的一部分了。我的父亲死了,尽管我没弄清楚原因,但这件事还是让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警察们认为是我杀了他,但在他们看过日记后,并没有对我作出任何判决。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正当防卫,但我从来没有碰过我父亲,尽管他无数次地碰过我。在他的遗嘱下,我得到了房子,尽管我妈妈的姐姐和丈夫帮忙卖掉了房子,但还好,她们把我妈妈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了仓库里。

当我十六岁,重新充满了活力的时候,我在镇上的一家当地餐馆找到了一份工作。这里的菜算不上最好,但是归功于24小时营业的便利,在夜间人群中还算是很有人气。不幸的是,当我能力见长之后,店主开始计划要排我上夜班了。在这里工作两年后,终于在我过完了18周岁的第二天,他给我安排了夜班。

夜班如我所想一样,凌晨,一个个酒鬼就会找上门来点餐,顺便揩油给他们端来华夫饼的女服务员。窗外的世界在黑暗中默默无闻地流逝,一段忙碌后,我发觉餐厅里只有我一个了。

我一直在洗盘子,整理着明早赶着要用的杯子,突然听到了前门打开的声音。我叹了口气,穿过餐厅来到接待处,准备迎接另一群年轻的醉汉伸出手来摸我的场景。然后,令我惊讶的是,并没有人在那里,还以为又是一群醉醺醺的年轻人呢,我又回到我的工作,就在这时听到了一个声音。

“我这还有东西也想要你洗洗。”

我惊恐地转过身来,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站在我身后,脸带微笑,醉得摇摇晃晃。他开始向我走来,我向后退了一步,恐惧从我的血管里涌了出来,当他把黏糊糊的手夹在我手腕上时,我失声尖叫起来。

“亲爱的,这个点就算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的。”

我又一次尖叫。不过这一次,当他看向我身后的时候,他的脸变得松弛了。他满眼困惑,“那是谁?”

我转过头凝视着她,那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穿着漂亮的天鹅绒裙。当她大步走向我们时,她的眼睛充满了仇恨和恶意,这个男人瘫倒在地。当她经过我身边时,她对我微笑,我立刻弄懂了那些年前她对我父亲所做的事情。

她扑到那个男人身上,用手指戳进他的脖子,血喷到餐馆的地毯上。那个醉汉痛苦地尖叫,因为她不断地抓他,并撕下他的肉,他痛苦地扭动。等她做完一切,她平静地站起身,走到我跟前,血滴在裙子的下摆上。

她拉着我的手,领我走出餐厅,走进寂静如水的夜晚。这次她脸上没有泪水,她只是冲我笑了笑,好像她知道她救了我的命。我害怕她所拥有的力量,害怕她给那个男人和我父亲带来的痛苦的死亡,但是在她面前我不由地感到自在舒服。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我反抗她会发生什么,我就让她带着我走出餐厅,沿着小路走向我家。

她带我去了我父亲死后我就没去过的那个房子。我希望她这次能多呆一会儿,让我能感谢她多年来对我的帮助,但我也知道她无法回应,就像上次她不得不离开一样。

她领着我穿过前门,一直牵着我的手,进到了放东西的仓库里。她给我拿来了一个小盒子,我知道里面装着我妈妈的东西。这是一个我不敢打开的盒子,因为我害怕里面会藏着什么,我也害怕想起我父亲多年来对我所做的一切。我转向她,害怕我可能在里面找到什么,但令我沮丧的是,她走了。

我转过身去,哭了起来。

过了一段时间,我终于鼓起勇气整理我妈妈的东西,突然发现了一张照片,我的胸口喘不过气来。这张照片拍摄于我出生的那一年,是我出世后不久在医院里拍摄的。妈妈深情地把我抱在怀里,她朝我微笑,站在她床边的是一个小女孩和我的父亲。女孩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我父亲的眼睛盯着她,带着一种饥饿的欲望,这种欲望是我在他看着我时才看到的。

我把照片翻了过来。

今天,2001年10月7日,Kayla Smythe出生。她姐姐和爸爸兴奋地看着她妈妈抱着她。

我的心怦怦直跳。

我把照片翻过来,看了看前面的女孩。

我的姐姐,穿着漂亮的天鹅绒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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