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我惴惴地去了太守府。新安太守陈执,年约五十余,为人颇严正,不苟言笑,但看在王爷的面上对我很照顾。知道我是新手,他命我在大厅议事之时记录各人言语,议事结束整理成文,再与现任主簿所录比较,便知道自己哪里不足了。
战战兢兢几天下来,我对政务熟悉了不少,各位同僚也混了个脸熟,自觉颇有收获,开始能独立处理一些琐碎事项,写些公文。
或许是少时孤贫、寄人篱下的经历,让我识得些眉高眼低,且待人接物往往存些善念,留几分余地,居然与同侪相交融洽。伺候我的老吏时不时地赞我:“郎君人情练达,处事干练,老朽佩服!”
老吏只是粗识几个大字,马屁竟然拍的这么流利,我有理由怀疑,可能他对历任主簿都这么例行恭维,说得顺口了。有一回他还说:“便是陈府君,少年时也未必及得上江郎君吧?”幸亏左右无人,否则我刚刚开头的仕途可能就此葬送在这老头口中了。
除了这老头之外,我在职位上并未遇到任何障碍,月余后,原新安太守陈执迁任京兆丞,原任主簿也随之赴任,我便补了缺。京兆丞与新安太守相比,虽然俸禄不变,但统管京畿要地,地位举足轻重,对陈执来说自然是喜事,新安王遍邀一众官员和本地望族,在洛水畔设宴,贺他高升。
11、
是日秋高气爽,洛水之滨的王府别院庄重华丽,与西园的天然风流大不相同,却与今日出席宴会者的身份更相称。说是为陈府君贺喜,主角却姗姗来迟,歌舞已过半,才见陈府君携着一人匆匆而至,向王爷告罪道:“下官不合来迟,请王爷海涵!”
新安王面色似有不悦,却没发作,只挥挥手道:“陈公不日高升,自然事忙,入席吧。”我肚里暗笑:王爷与陈府君私下相交匪浅,面上却要作冷淡样,也是瞒得辛苦。
又听陈执再拜道:“王爷容禀,下官万万不敢怠慢王爷,实是郑府君今日刚到,风尘仆仆,唯恐失礼于尊上,不敢便来赴宴,沐浴更衣后才来拜见王爷,因此迟了。”
郑府君?这个熟悉的姓氏引得我关注,凝目望去,陈执身边站着的那人,竟是熟人!郑则郑元贞,郑氏这一代最卓异的子弟之一,当年我在郑氏家学时曾有些交往,他大我近一旬,对我甚是照顾。
陈执称他为“府君”,难道他就是新任太守?郑家在新安并不出众,却能力压裴、王两家,将太守之位收入囊中,这其中若说没有新安王的手笔,我是绝不信的。
新安王面上淡淡的:“郑府君也来了,倒好,今日既为陈公贺喜,又为郑府君接风,二位入座吧。”
在场众人无不老于世故,当下觥筹交错,将小小波折轻松掩过。我应酬如仪,心中却反复掂量着新安王与郑家结交之事。酒过三巡,正宴已毕,王爷起身更衣,众人三三两两结伴在园中游玩,或曲水流觞,或投壶射覆,各有所长,也是乐事。
更有一众世家女子,在池水畔也设了小宴,衣香鬓影隐隐透过帷幔,娇声细语不时随风传来,引得宾客中青年男子悠然神往,不能自持。我立在一株桂树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几个少年投壶为戏,实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帷幔那边有没有我记在心上的那道声音。
她的声音很好认,温柔如拂过花蕊的春风,亲和又带着些矜持的意味,与其他人完全不同。她似乎说了句“总坐在这里有什么意趣”,我待要再仔细听,忽地一道风声伴着酒气朝面门袭来。我往侧边一躲,那物件从耳畔掠过,落在身后地上,定睛看时,却是一只去了镞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