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十余年杳无音信,我不知道她已变成五大三粗的少妇,还是依然保持着曼妙的身姿;我不知道如今的她已然变得成熟干练,还是仍如少女时代天真无邪、古灵精怪。
时逢五一小长假,我从丽江出发,怀着一种黯然的憧憬,乘着班车,驶向先前从未到过的小城——永北镇。
一路爬过团山坡、穿过龙山小盆地、越过金安桥、穿过五郎河峡谷,未涉足过的地方,景色总是很美,车窗外的树木、村庄、崖壁、峡谷,远方的山丘、峰岭从眼前掠过。
心里臆想着,翻过这道坡、穿过这条沟,就能到达一望无垠的三川坝,穿过坝子,就能到达仙人河边的小城永北镇,就能立即见到梦中的永北姑娘——阿苏姿茉。
邀她到某个茶楼里品茗聊天,聊到开心处,那一低头的温柔后,情难自禁地彼此相视而笑……路上的景致很好,然心中有着那美妙的、莫须有的,不可言说的点点希冀,不经意间也错过了很多沿途的美景。
一路上,我的心又回到了昔年的大学时光。、太保山、易罗池、龙王塘……眼前总有一个曼妙灵动的身影在跳跃,总希望眼前有一个曼妙灵动的身影在跳跃。
大一,入学不久,某天,去食堂打饭时,路上见到一个背影,身姿高挑。
我问同行的别班同学:“你看,前面这男生,怎么身段如此苗条?”
“你近视也太严重了吧,这哪是男生,这是个女生。”同学笑道。
不知是听到了我们的交谈,还是脚下绊着什么东西,眼前背影倏然转身——一头齐耳短发、
面庞精致、眉鼻间有颗淡淡地小痣、笑脸灿若桃花,那笑容宛若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我怔住了,不全是因为方才尴尬的交谈,那蓦然回首、嫣笑一笑的样子,那随即回身,清爽干脆的身态,让我心底隐隐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楚楚动人!
“你认识她吗?”我故作镇定,问同学。
“她是我们班的,叫阿苏姿茉,也算得上是我们的老乡,来自丽江永胜。”同学说道。
这算是初识吧,自此,这索玛花般美丽的名字占据了我的心田,心中无端地多了一份牵挂。
自此,貌似平静如常的学习生活,其间多了一缕缕细密如绸的羁绊。
自此,我的课业内容不时变得恍惚,希望快些下课,我想看看她是否也走出了教室,正在走廊上与同学嬉笑嗔骂;我开始私下写好一封封表达溢美之情和相识欲望的书信,几经琢磨筛选,欲要委托信得过的同窗好友帮忙传递,却又担心太过突兀;黄昏,在校园漫步时,我故作若无其事地行走,眼角余光却要四处寻觅她的身影;我开始揣测她一天的生活轨迹,行进路线,甚至想过如何制造点“小意外”,进而能和她交谈几句;我开始“爱上”研究地图,譬如,有一条从永胜县城郊灵源箐流出,流到六德乡的小河,在地图上标注为为“仙人河”……
客车驶出五郎河谷,眼前豁然开朗,一顷顷稻田,一座座村庄从迷蒙烟雨中慢慢后退。
大学近三年来,几乎未与她说过一句话,私下写过所谓的百十来封“情书”,也就只有一两封寄到过她手里,但始终没任何回应。
美丽的姑娘总不乏追求者,众星捧月下,我只剩下淡然一笑的祝福,只剩下心间凄凄惨惨戚戚的酸楚,在祝福和酸楚中,日子悄悄地逝去,三年大学生活落下了帷幕!
毕业后,同学们互祝安好,若非县域内老乡学友,大多天各一方,很少再有交集。
时隔一年后,我在了老家参加工作,后来在丽江城,不经意的一次聚会上,听同学说她也在老家永胜的一个乡镇工作,甚至还知道了她的电话号码。虽知此情已成追忆,但冥冥中又催生一种念想——还能见见她吗?一次次按下号码上的数字,却不敢按下拨通键,一遍遍构思该说些什么东西,总觉着要么太唐突、要么太抽象,都不妥。猛呷一口烈酒,闭上眼摁下拨通键,一紧张,腹稿已乱了套,只能说说工作生活罢了。
十余年前,接近五一小长假,通话中她玩笑性地发出邀请:“五一放假吗,来找我们玩嘛!”
就这样,一放假,我就赶到了丽江城,买了套新衣服,打理好后,在丽江客运站买了张票,驶向仙人河边的小城。
“来找我们玩嘛!”这不过是句交往中礼貌性的客套语。
“好的,反正你们那里也没去过,正好让你们做导游,趁小长假来玩玩,看看风景,到时联系!”得找点理由吧!
就这样,一路颠簸,客车驶过三川坝,在坝东的山坡上蜿蜒爬升。爬过山坡,眼前又是一个小坝子,一座带状的小城座落在坝中,四围山上云雾霭霭,这就是在我脑海中多次构想的仙人河边的小城——永北。
城郊是一畦畦农田,其间错落地分布着一些民居,却似乎未见到一条明显的河流。仙人河是源出于它尔布子山的小河,这是它的上游,可能是水量较小,可能隐藏在初夏葱茏的草木、田野间吧,我这样想。
午后,客车已到站,我下了车,却四顾迷茫,虽说是个小城,横竖就那么几条街道,四处也有饭店、旅店,不担心迷路,也不担忧食宿问题,但毕竟是陌生之地,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出了站真不知该往东走、还是往西走。车行三川坝的路上,是和她打了个电话,她说正从工作地赶往县城,到城再联系。
估计她还没到,打个电话问问吧,还是先等等吧,催人赴会多不好意思,就在车站门口等着吧,若无其事地蹲在站前台阶上,点支烟——我就是本地人,闲来无事,蹲在这抽根烟,看看风景!
期待她正从前方街道上嗒嗒地走来,又想着晚些相见吧,我得想想见了她该说些什么、该去哪里聚聚聊聊。
想到了曾在大学宿舍的枕头下,藏着一本书《白羊座女生的性格特点》;想到了大学体检时,我看不清“E”字开口的朝向,她站在医生背后朝我比划着手势;想到了在高黎贡山百花岭,在上山的小道上,我故意走得慢些,“碰巧”插队在她的身后,她在看风景,我也在看风景……
不必去想的,想到了很多,眼下该想想的,还来不及细想。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你到了吧,过来ⅹⅹ路的xⅹ茶楼,我们在这儿等你。”
“我们”,还有别人,心中闪过一阵失落。
“哦,好的,我就来!”我答道。
不多时,来到茶楼下,迅速整理了一下衣领,用手把头发整齐地往后抹了抹,步入茶楼,走上楼梯。
我从楼梯上一露头,她就从座位上起身,招手示意:“你来了嘎,辛苦了,过来坐,来喝茶,来了多大哈了……”像机关枪一样,随着一串永胜方言,她起身拉正茶桌一侧的靠椅,提起温馨小烛台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放在桌上。白羊女生的性情大抵一致,说话做事干脆利索,没一点拖泥带水。
“好久不见,我自己来!”然而她已把茶倒好,摆好,我只得改口:“那辛苦你了!”
她身着红色外套,浅蓝牛仔九分裤,面庞还是那么动人,眉间淡淡的小痣依然清晰,只是原先长年保持的齐耳短寸发留长了,扎了束垂到肩胛的头发,头发染成浅褐色。
在座的,还有一个男士。
“还有一个男士,为什么不是两个、三个?……那不过是她同事吧,同事么很正常……但只有一个男同事,这不是很正常……或许她看透我的企图,好提醒我知难而退……”心中忐忑,乃至有些失落。
“你好,请坐,听说你们是同学嘎,好好玩上几天,我们带你四处转转。”男士起身,伸手。
“是的,是的,趁小长假,我主要是来亲戚家闲几天,顺便四处走走,也趁此机会看看一年多不见的老同学。”也伸出手,初次见面,得握手寒喧一下。
就座后,她向我介绍道:“这是我男友、我们是一个单位的,你呢,找到女朋友了吗?怎么不带过来让我们看一哈?……”永胜方言,像机关枪一样,不知为何,这音调仍那么抑扬顿挫,却似乎没以前那么动听了。
此去元知万事空,却未料是这样的情景,陷入这样的窘境,我难道就此夺门而去,还是若无其事,喝茶闲谈?她一会起身倒茶,一会拍手大笑,一会同那男士调侃几句,身姿还是那么曼妙、那么绰约。
谈点工作,谈谈风土,平淡的闲聊中硬把心间的酸楚深埋。马上就走,不合礼仪,坐到酒尽茶凉,坐得下去吗,坐下去同她俩一起吃晚饭去?
约摸坐了二十来分钟,吞下两罐啤酒,几杯茶,茶酒化作一道道戳心的液体,在胸腹间乱窜。
“你俩闲着,我得去亲戚家了,以后常联系嘎!”略略一笑,算表示抱歉失陪吧,我起身告辞。
……
五月的永北小镇,烟雾迷蒙,小雨淅淅沥沥。相比丽江新大街,小镇的街道上没几个行人。除了手机连锁店前,搭了个台子,贴着几条“五一优惠活动”的促销标语,营销员举着话筒声嘶力竭的广而告之,很多饭店、服装店都开着门,店员们无精打彩的坐在店中。
我茫然走在街上,已近黄昏,我何去何从?最想买张车票,躺坐在班车座位上,睁开眼睛,便到丽江城了。奈何,估摸着此刻已无班车了,茫茫然,我何去何从?
陌生的小城里,一个身影默然无声地走在街上,能何去何从?到亲戚家去吧——旅店就是我的“亲戚”,能容留一个落魄的身影栖居一夜。
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想想方才茶楼情景,忽而淡然一笑,这永北姑娘如此曼妙动人,身侧男士潇洒体贴,我不过是个人家眼前的匆匆过客,她既需要很好的回绝,又兼顾同窗之谊,已经很难得了,我难道还要不知趣地、不依不饶地去搅扰?
自惭形秽、淡然一笑间,却又心有不甘哪!为何要来到这仙人河边的小城,如若不来,永不相见,至少在斗转星移中,心中沉淀些浅浅的记忆,无须与人倾吐,谁人在懵懂年少时代没有那么一段“曾经最美”的岁月。
浑浑噩噩地走着,忽而淡然一笑,忽而拭拭眼角,可能是灰尘刮入眼中吧,眼晴有点湿。
茫然间,铃声骤响,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哪里,你来永胜,别的同学也晓得了,他们从梁官、光华、团街赶来了,我们在xx烧烤摊,你快点来!”机关枪响了起来。
“哦,就来,马上到”我说着。
如若她俩相邀,我得编个理由“哦,不好意思了,我现在在程海(亦或期纳、太极),怕来不了了”,但别的昔日同学都来了,这个理由似乎有些太对不起同学们了。
浑浑噩噩地来到现场,包括她俩,六七个同学已在烧烤桌前就座。在同学们地殷切问候间,我淡然一笑,也坐下来。
我不再羞怯、不再拘束,与同学们举起酒杯,谈天谈地,谈风谈雨,一口烧烤一杯酒,带着醉意,莫须有地编起故事“我工作的单位,有个新来的女同事,年方二十,身姿曼妙,正在追求之中……”醉意朦胧中,我第一次觉得,我还是有一点表演天赋的。我故意坐在她的侧斜方位,尽量避免目光与她相对,但眼晴不听话,还是忍不住瞥上几眼,她时而为大家倒茶、斟酒,时而翻拣着架上的烧烤,身姿曼妙。
那天晚上我真的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场,只隐约记得有几个同学把我送到一家旅馆,待我躺下后他们才离去。
躺在床上,酒已醒了大半,不自觉的、白天的画面愈发清楚地在脑海徘徊,蜷缩在床上,把被子蒙过头,任胸腔和肚腹急促起伏、任泪水潸潸地流、任嘴巴张开着,尽量抑制阵阵低声的啜泣……自古多情空余恨,一夜未眠,啜泣伴着叹息,叹息伴着傻笑,捱到了天亮。
天亮了,简单洗漱了一下,走出旅馆。
仙人河边的小城,依然小雨淅沥,该回去了,我还能在这儿干什么呢?旅游?永北小镇附近有什么好去处吗?昔年地图所示,城东有座灵源阁,几度查阅丽江风物资料,知悉小城史称澜沧卫、卫郊有座灵源阁,阁中有座石刻观音像,历史悠久,我该去看看吗?
“和风偏应律,细雨不沾衣。”小雨细如牛毛,还未落到地面就被风吹散了,小城里,路面上没有湿湿漉漉的样子,坑洼处偶有小片积水,路边的柳枝尽显清新,细小的雨点儿沾在叶面上,凝聚在叶尖,轻轻坠下。小吃店前的蒸笼上热气氤氲、小锅米线正架在一排排液化灶上,一罐罐油茶香气四溢,“丽江粑粑鹤庆酒,永胜油茶家家有。”看来,所言非虚。
白天,返回丽江的班车每隔半个钟头就有一班,我四处走走,再回去罢,伤心的也已经伤心完了,恨屋也不必及乌,她走了,念想中的小城还在。是走是留,徘徊心不定。
买了票再说,到车站,“来张票,到丽江。……”还没来得及说要几点的车。
“嘀嘀嘀、嗒嗒嗒、嗞——”售票小姐就接过钱,从窗口递出车票,随即喊道,“下一个!”
也不便再说什么了,反正今天要回去,看看票,离发车也就十多分钟了,车站检票广播已开始回响。
就这样,告别了仙人河边的小城,返回熟悉的城市。客车爬到城西山坡,我再次回首凝望:一座带状的小城,座落在小坝中,方才在小城西郊经过一座小桥,桥下怕就是仙人河吧!四围田野青青,房舍错落,远处云雾迷蒙,看不到它尔布子山在哪里!向东远眺,小城东北山脚处,林木似乎比别处茂盛些,露出几点金色的檐状建筑,或许那儿就是灵源阁吧!
客车翻过山坡,小城、小坝渐渐隐没在山后!合上车窗纱帘,想倚躺在座位上,最好睁开双眼时,已到丽江。
别了,仙人河边的小城!别了,心中多年不灭的希冀!别了,仙人河畔的阿苏姿茉!
一路上,强行闭眼想睡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了俄国著名作家普希金的小诗:
“我悄然地坐在你的面前,徒然忍受着痛苦的折磨,注视着你感到无可奈何;虽然头脑中还存在着幻想,可又无法如实对你诉说。”
心中滋味,和普希金的小诗差不了多少,只是与“普希金之死”有些差别罢了。
在已没多少意义地胡思乱想间,回到了丽江。
从此,十余年间,我再没回过那仙人河边的小城。因为,曾经去过。那小城有着一种朦胧的美,如若戴望舒笔下的雨巷——凄婉,而不失芬芳。
如今,再度回想,二十来岁时的青年,若能有三十来岁时的勇气和心态,比如佯装微醉,试探着轻挽伊人的腰枝,大声说出心中对伊人的爱和欲,赢得芳心,诚然最好,若被婉拒,另有芳草。
只是,人家会等我十年吗?
我不虚此行,在痛彻心扉的暗夜里,我慢慢懂得了放下,生活也好,情感也罢,要有追求,但不是强求。
如今,十余年不见,她已变成五大三粗的少妇也好,曼妙如昔也罢,她已然变得成熟老辣也好,依然天真玲珑也罢,与我再无瓜葛,除了脑间偶尔浮现的几帧画面。
相信彼此都已成家立业,我成婚较晚,妻贤淑体贴,儿聪明伶俐,生活平静和睦,虽不富裕,但已很知足。
懵懂年代,懵懂的情愫已然故去,头脑中是有个曼妙身影,不过只剩下一些浅浅的沉淀罢了。
《仓央嘉措诗传》中有句话:
“一个人究竟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读来哀其不幸的同时,也知道与其把秘密深藏,莫如敞开心扉,放下执念,尘封不是忘记,错过的不全是遗憾。
浅浅的记忆中,我到过仙人河边的小城,那小城很美,如若戴望舒笔下的雨巷——朦胧、凄婉,却不失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