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熊先生大学还没毕业就离开了校园,尽管在离校前还收到了期待已久的昆士兰大学商学院发来的offer,但他义无反顾地谢绝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劝阻。他想,即使没有意外发生,五年后他还是会回家接手父亲的果林,那是他从小就希望拥有的伊甸园。为了能够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大人,他总是花很多时间学习各种知识,比如园艺、农业、照顾果树、国际象棋、医学、管理、小提琴……梭罗说过,弄清楚自己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那就是知识。所以白熊先生有些无奈,按照梭罗的说法,在学习方面,他永远学不会满足。
父亲的葬礼结束后,亲朋好友如夏季的暴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白熊先生孤寂又疲惫,他把自己关在父亲的收藏室,目光模糊地环顾四周,入目的都是光阴流逝的痕迹,如今,只有他还记得这里的每一件简单的事物身上都承载了些什么样非凡的意义。
泥土可以埋葬父亲的肉体,死神可以收割父亲的灵魂,而他可以挽留和父亲经历的点点滴滴,从头到尾记住属于父亲的一颦一笑。
拉开厚重的白绒窗帘,夕阳的余晖照射进来,赶走了日光灯带来的冰凉,白熊先生眺望远山,飞鸟正还巢,露水刚立头,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变的只是人。
弯弯曲曲的公路上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直奔这栋楼而来,像一把利剑锋芒毕露,这个时候来,应该是父亲的朋友或者公司职员,白熊先生赶紧用手背拭去了蒙在眼睛上的水汽,下楼到厨房泡了一壶印度红茶。
SINE多年以来习惯把一身戎装打理得一丝不苟。因为律师职业装大部分都是黑色系,所以不管出现在任何场合,SINE都不会因为别人的情绪怠慢了自己的专业素养。她踩着八公分的黑色高跟鞋盛气凌人地穿过门厅,每一块被她踩过的地板砖都抗拒地发出了“嘎吱”声,它们绝对想不到,这个女人就是律师界赫赫有名的“黑寡妇”,遗嘱代理的“后妈”,给她一点由头,她就能还你一颗原子弹。
那杯红茶凉透了,丧失了它最美味的黄金时分,白熊先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坐在对面的女人口若悬河的说了快一个小时了,也不见她喝一口水,就不怕把嗓子弄坏了嘛?她是个女人啊!
SINE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的新BOSS微妙的表情变化,严谨认真地跟他核实遗嘱的每一条内容,直到白熊先生潇洒地签完字,她才松了一口气,才敢抬头直视对面她一直不看好的年轻人,讲了半天,嗓子都冒烟了,这只是个法定流程,当事人只要带着耳朵就行,她略略为自己感到不平,自己年龄比他大,却要对他俯首贴耳,她不服气。可是现在再不服气,也比不上一杯水重要,她豪气地饮尽了杯子里的红茶,真想大呼一声“痛快”。却在放下杯子的时候瞥见了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甚至称得上是担忧的表情,对方刚遭遇了丧亲之痛,自己是不是太过冰冷,吓着他了,和其他商场老油条不一样,这孩子还不满二十岁。
“就这些了,忙了几天很辛苦吧,早点休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SINE不是擅长阿谀奉承的人,但对方还只是个孩子,比自己的孩子大不了多少,做长辈的应该多鼓励年轻人。
白熊先生很感动,这么多天以来没有人关心他累不累,被一位像自己母亲一样的成熟女性一语道破,他紧张得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激,只是微微鞠躬说了一声“谢谢”,直到对方转身之前他一直没有抬起头来,因为他清晰地听见,眼泪撞击在地板上发出的“嘀嗒”声。
SINE有些吃惊,这个年轻人为人处事很是成熟稳重,和她想的有些出入。她更明白他鞠的这个躬代表的含义,除了表示感谢之外,还有“信任”的意思,对方是把她当长辈的,不单单是把她看做一名职业律师。
白熊先生晚上给自己下了一碗鸡蛋面,因为他有些想母亲了,父亲生前也最喜欢吃母亲做的鸡蛋面,所以他特意跟妈妈学会了煮面,面下锅后煮多久,放些什么调料,这些年已经彻底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睡觉前他打开音响,听了钢琴曲《向日葵花田》,读了梭罗的《瓦尔登湖》,柔和轻亮的音乐放了三遍后,他关了音响,合上书本,拉了台灯,借着月光对桌上的相框道了声“晚安”,然后闭上有些肿胀的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