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一路误打误撞而来,这次成行兰州也大抵如此。
在T296上。
长途的火车行进过程,能够将不是很长的21小时拉扯的尤其漫长,首先的一个下午时光就像我初入校门一样,有无数陌生面孔在跟前横冲直撞,左冲右突,不计数的行囊被打开或者包上,塞入床底或者置于走廊的头顶上;又不像校门初入,校门之内有多少蠢蠢欲动的新鲜、年轻,而T296满载的却是奄奄一息的激情与粉墨登场的疲倦,各人找到位置坐着、斜倚着或立着,与此同时都悄悄不做声。与汽车之旅不同,火车往往意味着长途的奔驰,长途的奔驰又往往意味着长久的离开,因此,火车驶动前后,车厢内只有稀稀拉拉不多的声音,对话也简捷清浅,可有可无的。都在望向一方方小小的窗玻璃,等着车可以早点动身,又在等待的眼睛和话语中全是对离人别景的不舍与关怀。
虽然备了晕车药,但这次没有服用。不知何故,也许是车内后来的气氛缓和了自己的心境,又或者本就已经自我治愈,无论如何算是一宗惊喜。云与谁,总有话说,而我则多是陪着笑笑以示认可。很多时候,走廊的那扇窗口才是我沟通的一则出口,它若送我一株小树,我便抬手给它抹上黄色,它若画出一条蜿蜒的枯河,我便哼给它夏天流淌过的水波。它很知道我的要求,知道我某刻想与戈壁勇敢坦诚相对,于是凭风吹出一望无际的粗砺,当我犹疑于隔壁所呈的绝望与纯粹,甚至更多纠葛之间时,它便开凿出幽暗狭长的隧道供我安静暂避……时间就这样被自在切换,在切换中被自在拖长。那个下午,接下来的那个夜间,以及接着那个夜间的那个上午,被切换与被拖长的又岂止时间,空间如此,感觉如此,恍惚间,我数次回到了2005年哐嘡行进的1086,明亮的大学,明亮的阿勒泰,明亮的济南,明亮的乌鲁木齐,明亮的莒县,明亮的家,明亮的我妈,明亮的他……明亮又暗淡,暗淡复又明亮,错乱,清晰,自为世界,连成一线。
在兰州。
兰州不同乌鲁木齐,它似乎更为传统守成,我喜欢我仅见的那条军区所在道路两侧的大树,年轻有年轻的好,老却老的底气味道。我们所住的酒店与所在的大学都给我自由而隆重的对待,在两人世界居留太久有时真想溜逃,不为不爱,只是想偷空出来看看,看看自己是否已开始陈旧。兰州虽比乌鲁木齐略显陈旧,但也同样有助这种自我反观。每次走在不同的或大或小的城市,我总会在每每遇到各种不便的同时为短暂的此处经行及停留而庆幸一二。我愿意相信,人与城市也是存有缘分的,当我踏步在一座城市的胸膛,当我迷失在它的十字路口,当我穿行在它起伏的巷道,我深知,它都睁大了眼睛在打量我,用升腾已久的温暖在护拥我,将它最为敏感鲜明之处指引给我,这就是我与它的缘分,我会记忆一生。
今次有两处不得不提及,一处是拉卜楞寺。它坐落于甘南藏族自治州一座名叫夏河的小县城(我更愿“夏河”真的只是一条温柔河流的用名),这是我第一次与藏传佛教正面接触。那日天不好,始终在飘落小雨,我们分组随寺里的僧人“游览”(这种走马灯似的观摩的确有悖寺院的肃穆氛围,但又的确只是游览)了寺院里主要的佛殿与学院,小师父借助耳麦已可轻松应对纷繁的观众,汉语言运用的颇有几分机场车站的流水播音范儿,游走在大小各异的佛殿间,也许是因为总在落雨,天气阴凉,也许是对宗教信仰的不够彻底的感同身受,也许,只是那些一盏盏的酥油灯托起的隐隐的橘色跳动,我,始终一副若有所失的表情。
第二处是黄河边,准确说是黄河流经兰州的那一节段落。在我即将离开兰州的当日中午,云的亲人包了饺子送我们,吃完我们便徒步不远来到了黄河边,小有一丝“不到黄河非好汉”的决心。黄河水的颜色真的很纯,是叫我有些懊恼又大有些热泪盈眶的黄色,它的黄不夹纤毫杂质,裹挟如此黄土,浩浩汤汤向东,哺育两岸,实在壮观。在如此宽阔又巨大的力量面前,我当真无所适从,单一而执着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行为所释放的撼天动地的能量就在我所站立的铁桥下流淌翻涌,从高处望下去,看久了会有一种被吸引下坠的错觉,只能看向身前身后的远方以及更远方,黄河缓缓流进了那些地方,不声不响,亘古不息,想到这些,自己才匆匆安了心。
离去。
与兰州有关的七日虽短且潦草,但甘南、临夏长途客车的雨夜奔波,停停住住上的玩味与抚摸,一切人物、事象投射于内心的模糊印象……成全了我与兰州仓促的缘分。彼时彼地,我会心有怨怼与矛盾,此时此地,却一桩也不愿轻易错漏。怪我没有耐心,不能细细将之记在这里,只好安放在心。这才是离去的意义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