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是个流氓,倒不是说他真是个流氓,而是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家开在地下室叫胡门的酒馆。美式粗犷装修的风格,用了日系的灯光点缀,酒馆每张椅子都不一样,看不懂前卫设计的极简风格式、英式的整皮大靠背式…大小高矮不一的挤满了酒馆。
老金一件枣红色打底T恤,牛仔裤,理了个囚犯头,脸型有点儿方圆,胡子拉碴修得也还干净的沿脸一线,站在吧台后面,背后的酒柜上每一瓶酒都擦得看不见一点儿灰,看见有人坐吧台座的位子,就抬头看着客人露出整齐的大白牙,小眼睛眯得就一条缝儿了。
那天晚上走进胡门,被混搭风格到眼花缭乱的我,看到老金开口第一句话是:“你这店的装修品位,我表示无法欣赏以外,只能认定你不定是个土老板,没事儿爱砸钱玩儿精分。”
老金撩了圈手上戴着的金表回道:“我姓金,但不是金主,五行缺土,所以当了个土老板,精分的那个是我老婆。”
老金脸长得还是憨厚派的,前面说的流氓气,嗯….这个是气质,我解释不了。
简而言之,那天晚上我找酒喝,遇上他个好酒之徒,俩人都喝大了。后来听朋友说,喝大了的我俩相互扶持勾着肩吼着叫着要去喝馄饨,后来俩个人对坐着一边哭一边喝馄饨,哭着闹着说要找妈。酒醒后的老金觉得和我有共鸣,一冲动就决定要和我义结金兰,然后我俩就金兰了。
认识这个人的经过,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
前面说到,老金的胡门酒馆里精分品位皆出自他老婆之手,且称之为Z小姐。长得吧,说不上漂亮,一张脸除了大眼睛还算吸引人以外就是人中长得特别像孙悟空脸上的那条人中,看上去特别想摸一把是不是模型面具。身材倒不错,长腿大胸,看上去特别有酒馆老板娘的气质。开口说话给人感觉,接地气,假。
我曾问过老金,看上Z小姐什么了,老金说:“认识Z小姐的时候,自己才是个出社会两年的毛头青年,还怀着满腔出人头地的热血,事业心也还不错。Z小姐比他大,一家公司的,起初也没动什么非分之想,就是第一次见面时,给她长得猴腮般的人中给吸引了,就想上去摸一摸。后来,公司一次组织着外出徒步游,Z小姐是户外热爱着,这事儿当然热情参与。老金还是工作狂的状态,留守公司。
从看着Z小姐买户外装备到跟着组织外出,老金发现留守公司的自己开始没办法专心工作了,平日里半天解决的文档,花了一天时间,还只是建了两张表格。魂不守舍的总是看一眼坐对面Z小姐的空位,想着这会儿一群人得到哪儿了,如果一起去的话,晚上住帐篷,还能一起看星星,聊聊野史八卦荤段子,Z小姐笑起来声音和风铃似的……各种场景模拟上演在老金的脑子里,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Z小姐回公司,老金发现自己又不可控制的总爱往Z小姐的座位方向看。呐~这种看法总是会被发现的嘛,有时俩人眼神打上个照面儿,老金就露出一排大白牙,眼眯成条缝儿,笑嘻嘻也不说话。
那年的老金还是懂得腼腆害羞的小金呢。再后来,从公司一伙人组织聚餐,慢慢到两个人单独约会,话是越聊越多,饭是一场接一场,酒也越喝越多,人越走越近就在了一起。
我说:“敢情你就是被她人中给吸引的噢。”
老金说:“也不是,我成长环境挺冷漠的,一家人住一个屋檐下,日常对话也说不了一百句,最亲近的人都比外人疏离。别看我一大老爷们儿,从小对自己的家也特有憧憬,那种相濡以沫很亲密很温暖式的,算得上渴望吧。所以成年后也是拼了命的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生活,过了不少外人看来特别苦的日子,但自己觉得先苦后甜嘛,所以也挺好的。
Z特别会照顾人,我胃不好,她自己在家熬了粥带公司给我喝,有时我加班,她也陪着一起,想点子想方案。后来同居住一起,生活上事无巨细她统统一手操持,我抽烟厉害,她劝几次劝不住,就比我更猛的抽,我伤自己可以,也不忍心她这样,就把烟给戒了。不想Z工作的太辛苦,也想着两个人一起为一件事一个目标努力,商量之下开了胡门,大小事儿上我都听她的,基本上她发号施令,我执行。
我说:“你感情里状态还挺蠢的。“
老金说:“谁几个谈感情不蠢的。只是,我现在回想起来,喜欢上她,还挺莫名其妙的,可喜欢一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是吧。总之和Z在一起的日子,特别有家的感觉,尤其无论多晚回到家她就在,有时饭点回家,桌上热着饭菜,一起吃饭,聊点家长里短的,这就是我渴望,特别喜欢,特别好。”
老金说这话时,一脸痴笑,依旧流氓气。
后来我一段时间没去胡门,不久就听朋友说胡门倒了,老金和Z分了,有点诧异之余觉得这年头发生点事儿也都不叫事儿,想着老金需要自己闭门闷一段时间,也就没联系他,倒是他自己送上门来。
老金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救我。”等见到面时,老金的胡子长成了一脸的络腮胡,满眼的红血丝,头发也长了不少,整个人老了一轮的样子,手上就拎了一个大包,再也没多的身外物了。也不敢多问什么,让他住进了我家。
整整一个月,我日常上班下班,他就待在房间里,也不出门,不说话。给他买了吃的,也不见动,开始抽烟,一根接一根的。我看不下去,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就去问朋友,听说是Z出轨,跟了个有钱男人。老金劝过吵过挽留过,意识到留不住了,又担心Z有朝一日无后路,便把酒馆、房什么的都给了Z,自己净身出了户。
两个月过去,有天晚上下班回家,看见老金坐在客厅里,刮了一脸的胡子,头发也理清爽了。看见我,特热情的跑过来说:“林生,走,今晚哥哥带你去玛索,咱喝酒把姑娘,回头找个富婆把咱给包养醉生梦死了去。”
于是,荒唐的一段时光开始了。
一到晚上,我俩就全城各大酒吧场子乱窜,喝着各种假洋酒,听着炸耳的音乐,跟着酒吧乱人眼灯光一个劲儿的蹦啊跳啊,心脏都要蹦出来的一晚又一晚,姑娘,一个都没勾搭上。到了酒吧都要关门散场的时候,我俩就插着个裤口袋,摇摇晃晃的一前一后的走回家,一路上一言不发。
天一亮,老金又是打了鸡血的样子说,今晚去哪儿哪儿,接着搭姑娘勾富婆。
我知道老金这是到了发泄阶段,一肚子的情绪急着找出口,但本质的东西还在,他也犯不下什么事儿,就那么跟着玩了起来。
到了周末,我俩就在市中心,找一家有外场的咖啡馆坐着,点一杯咖啡,晒着太阳看过路的人。听老金和我说,你看那姑娘长得不错,肤白有料,眼水灵,看着娇滴滴的,有意思。诶诶,你看那个,穿衣品味是我喜欢的,走路带风,这气质,可以可以。嘿嘿嘿
再后来,老金在我家住了半年时间,搬了出去,临走的时候放话一句,钓不上的富婆,成得了的老金,待我东山再起,带你睡遍美姑娘。
老金想成什么样的老金,东山再起个什么山,我是不知道,只知道后来听朋友说,老金拿着开胡门那时认识的一点人脉资源,又捣鼓起了生意,借了不少钱,混的辛苦,身边姑娘倒是见一次换一个人。
我想这流氓是成了真流氓,心里有点不齿,也就疏于再关注。
后来一次去上海出差,夜里和朋友餐厅吃饭,没想到意外撞见老金,样子没多变化,脖子上多了条金项链,和人挺配的。看见我又一副招牌笑上来打招呼,想着毕竟相识一场,走个过场,也就硬着头皮坐下来吃了一顿饭。
老金笑嘻嘻的和我说自己生意场上的琐碎,聊到感情上的事儿,我问他姑娘换得挺勤快这听说来的事儿,他倒也笑嘻嘻的说道:“这年头谈感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姑娘送上门,各取所需,你情我愿也是一种方式。”
我不知该笑还是再说点什么,心里也只是叹着气,老金啊老金。
老金继续说着自己的事儿,突然一下沉默下来。我一抬头,看见他眼睛直直的看着一对新进门的男女,我定睛一看,那女人的面孔好眼熟,很像Z小姐。我回头一看老金,一双小眼睛,满是情绪,鼻头微微泛红。再一看那女人,虽然长得像,但也只是长得像,不是Z。再回头,老金低着头,半响没吭声。
这会儿,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陷在椅子里,有点无措的掰着手指,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其实,我这么拼了命的做生意赚钱,就想有点儿钱,有点底气再出现在z的面前,这样也许她会回心转意呢。”
我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老金啊老金。
后来上海一别,过去两年,关于老金的消息,我也只是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听说他生意做的有了一些起色,不算大起,也总归平稳。认识了一个姑娘,貌似收了心。
月初,我在一场沙龙活动上遇到时隔两年的老金,穿了一身棉麻素衣,胡子刮的干干净净,人显得特别精神,手边牵了位姑娘,俩人坐在靠边的位置,时不时窃窃私语,又笑得一脸灿烂。
老金笑起来还是一副眯眯眼,露一排大白牙的样子,特别精气神的样子,一脸泛着光。
我从未见到老金那副模样。
沙龙散场的时候,老金看到我,顺势约着一起上附近的咖啡馆小坐。
客套式的聊了些话,他开场和我介绍身边的姑娘,Y小姐,一双大眼睛,笑起来月芽儿似的。俩人一直十指相扣的坐在对面,直到Y小姐与朋友有约,先行离开。
老金一双眼跟着走了好远,回过神来看着我一笑,那股流氓气又上了脸。
我问怎么认识的。
老金竟然面露腼腆模样回复道:“饭桌上,都是被朋友强行拉上的,我喝了不少酒,她后来,我看她笑着盯着一碟花生米碎碎念,好吃,好吃,真好吃。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特别真实的样子,一下子就把我打动了。趁着酒劲,就加了微信。”
我呵呵两声说:“这不都套路嘛。”
老金看我笑嘻嘻的接着说:“我那会儿事业遭打击,被合伙人骗,亏了不少,加上借的钱,一屁股债。感情也一塌糊涂,人生真是到了一个低谷点,遇见她那段时间,才摸爬滚打的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想着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也该醒醒翻篇儿开始了。
原本想着虽然加了她微信,也不过是借酒行事,酒醒后不过日常该干嘛干嘛,和她就是朋友圈一点赞之交。
可好巧不巧的,她几次搭话,我正好也在看她的朋友圈,聊上几句后,发现这姑娘生活特别开朗。平日里健身,自我管理特别严格,又不失生活质量和情调。到了我这年纪的人,生活状态一般分为两拨,一拨继续追寻着外在的纸醉金迷,一拨看淡了些外在的热闹,开始追寻内在平衡升级。她让我看到了这两拨的平衡点,加之好奇心驱使,一起出来吃了几顿饭,两个人聊聊天,看看电影,看上去和其他人无异。
但和她一起,我就特别开心,特别的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做的事儿,正好我也在想,她喜欢吃的,正好我也爱吃,然后一起出远门,一起走走停停。生活节奏出现了意外的统一,这意外好几次让我惊讶,好几次扪心自问这就是生活吗,我不知道,但确实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
重点,通过她,我开始正面自己,那些过往逃避的,承认自己的错误和失败,那些阴暗的东西都因为和她一起的日子,渐渐抚平,见光,过去。“
我说:“你确定你说的不是神,不是信仰。“
他说:“爱情嘛,某个层面而言,不就是一种信仰嘛。“
我说:“就不害怕重蹈覆辙?“
老金顿了顿,抽了根烟说:“怕,倒不是怕重蹈覆辙,就怕失去她,失去这个人,后来想想,人生也就这样了。怕来怕去,怕走了所有,怕走了一辈子。不想了,就想和这个姑娘一直走下去,不知道和这个姑娘会走到什么地步,走到哪儿。不想了,我就冲着和她牵着走一直走,走到老,走到死的一直走着的。“
老金嘿嘿两声又补了句:“我虽然姓金,但还不是金主,和她在一起,觉得有了可以征服一切的力量。外在的东西,都可以得到,努力付出就可以了嘛。就这个感情,这个喜欢,这个爱,这个人,难得,不一样。”
我说:“你这会儿的恋爱观,特别年轻,特别好。”
老金又嘿嘿的笑,嘿出了一脸正气。
和老金又坐了会儿,临出门的时候姑娘打来电话俩人聊着,告了别。回头时看着过马路的老金,依旧一脸灿烂的笑,泛着光,特别开朗,很是真诚真实的开心着。
突然想到几年前一起酒吧游荡散场后走在回家路上的老金,插着裤口袋,走着走着,他突然站立在路中间,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在我的记忆之中,有一朵紫罗兰熠熠生辉。这轻狂的姑娘我竟未染指,妈的!我好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