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奶单卖吗?”
路过一家有凉棚的杂货铺,窄小门前放置的一块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老酸奶5元2瓶”。
六月北京的火热毫不客气地冲刷着我这个外来客,南锣鼓巷的偏巷中游客寥寥无几,偶尔往来的只有这里的居民,显得我形单影只。
“当然,来坐这儿歇会儿。”大爷的普通话,标准的有点儿不像是北京原住民,他筑起拐杖往屋里走,“您要常温还是冰镇的?”
“冰镇的。”
“好,我给您拿。”
他一步一步缓缓向冰箱移动,杖脚在水泥台阶上嗒嗒作响。我上前一步想要帮他,却又害怕辜负他的努力,正停在台阶下不知进退的时候,大爷回头道:“您坐下,我来。”
他慢腾腾地将冒着冷气的玻璃瓶递给我,又转身去招呼来给电动车充电的阿姨,我左右张望着寻找吸管,终于在放置空酸奶瓶的蓝筐里找到一打,便自己动手撕了一根。
“啊,吸管忘了给您拿,对在那里,过来这边坐下吧。”大爷边招呼我边坐回自己的圆凳,我不便推脱,便在他旁边的长椅上歇下。
北方的夏天,不似南方的闷热潮湿,阳光笔直地射下来,不带一丝犹豫,但只要是在阴凉底下,便不那么炎热。
“哪儿人啊?”
“南京。”
“听闻苏杭出美女,不料南京姑娘更水灵。”大爷说话利索,不似他的身躯。
我假装害羞地低下头:“哪里哪里,您… …我该怎么称呼您,我父亲五十五,外公八十。”
“你该管我叫大爷。”
“大爷,您是北京本地人吗?”
“我是天津的,来北京十多年了。”
本以为是地道的老北京,没想到竟是移民,“啊是这样,我趁暑假来北京逛逛,您有什么景点推荐吗?”
“你稍等一下,我去给充电器加两块钱,刚才出故障了白白吞了人家两块钱,一会儿给你细说。”
“别看我现在在这儿摆摊儿,我呀年轻时学历史的,这老北京城全都逛遍了,你问我是问对人了。北京有五大名山、四大水库、两百零四景,一一说太多,您看您对哪方面比较感兴趣?”
“我… …”我犹豫了一下,只身来京,不知是否应该向陌生人全盘托出,转念一想只是萍水相逢罢了,但说无妨,“我其实是来看展的,学的策展专业,北京的博物馆周一全部闭馆,于是趁着周一来南锣鼓巷逛逛。”
“那您太可惜了,来咱们这里必看齐白石纪念馆,齐白石知道吗,中国近现代最伟大的画家,擅长画虾,今儿闭馆了;茅盾故居,茅盾知道吗,中国近现代著名作家,今儿也闭馆了… …”
怕是一番长篇大论,我连忙笑了笑,“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刚从那边过来呢,好可惜。”
“这来北京啊,有两件头等大事:一到北京南站,出了站,先买张交通卡... …”
“您是说一卡通吗,我买了。”
“哟,姑娘聪明!这第二件事啊,你得计划行程,比方说你想去水库,北京的水库啊,漂亮极了,哪天去哪几个地儿,路线怎么走,你要事先规划好。”
大爷这么说,我倒不那么同意。这些年旅游计划做多了,反而倦惰了,开始觉着出来玩不必逼自己太紧,平日里本就按部就班,休息的日子依旧不放过自己,反倒错过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故事和风景,比如说这烈日下片刻的阴凉与闲扯。
“你往左边稍微挪一挪,我把腿放进伞下。”我这才发觉大爷那只翘在板凳上不便的腿,暴露在了凉棚外面,连忙起身。
我岔开话题,“这条路走到尽头便是后海了吧。”
大爷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那块儿晚上可热闹了,像你这样年轻的小伙子呀小姑娘呀,一蹦能蹦一晚上的。酒吧窗户都是敞开式的,从外边儿能看见里边儿的人在唱歌… …”
“听您这么说,您是常去嘛?”我笑了,顺势瞥了眼他歇在凳子上的右腿。
“那可不嘛,我天天去。”
我忍俊不禁,“行,那我晚上去看看。”
这时候,一位大妈在屋前停下,“我打你电话你怎么不接?”
“我手机没声儿啊。”大爷缓缓地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部老年机,随意瞥了眼。
“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都不接,我还以为你忙什么大事呢。”阿姨不依不饶,步伐矫健地走进屋里。
大爷赶忙直起身,拄着拐杖跟在后面回了屋,“我真没听到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手机没声儿。”
凉棚外的烈日依旧当空,我独自一人坐在屋外听着老夫妻俩的日常拌嘴,有些哭笑不得。
是时候接着赶路了,我正打算把身子伸入屋内,这时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大橘猫忽地跃上柜台,直勾勾地盯着我,挡住了我的前路,“大爷谢谢您啊,我先走了。”
“欸,欸,好,你慢走。”我看不清大爷的身影,只闻见最后一句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