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栩嘉x翟潇闻
-白手起家小总裁x富家痴心小公子
-闻第一视角
-HEHEHE
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他三分钟前把钥匙甩在了鞋柜上,五分钟前冲我大吵大闹,十分钟前毫无章法地收拾行李,把我和他的情侣睡衣丢进了洗漱间的浴缸里。一周前还是他和我躺在单人床上规划马达加斯加的蜜月旅行,我当时傻了吧唧叼着根棒棒糖,靠在他的肩膀上,要是能想到今天,当时我就该把他从床上踹下去。
哥,我打开手机拨回了最上面的一个未接来电,哥,来我家接我。
张颜齐那边乱糟糟的,不用想也知道他又在外面鬼混,我懒得思考他半小时前打给我想干什么,半小时前我正在气头上,嘴皮子动得飞快,没那个闲工夫接,反正迟早也是要错过的。张颜齐喂了两声,似乎是想问为什么,我的耐心早就耗尽了,挂断电话前,听见他在那头骂了几句脏话。
我知道这是他会来的意思。
那个人叫焉栩嘉,十分钟前是我的男朋友。
前男友走的很彻底,不知道是不是一秒都不想看见我,除了那两套睡衣,他甚至都没去区分我们的东西,头上的渔夫帽是我双十一凑单买的,拎走的行李箱是我在微博上抽奖送的。行李箱到的那天电梯坏了,我骗焉栩嘉说我买了个电脑主机,他就吭哧吭哧从小区门口的菜鸟驿站搬上了七楼,直到打开纸箱,他都以为那个行李箱是电脑主机金贵的包装。
衣柜被他翻得乱七八糟,奇怪的是他几乎一件都没带走,像是专门为了把情侣睡衣拿出来扔了一样。我在他最常穿的灰色卫衣下面看到了蓝色阿迪运动包的一角,抽出来的时候上面的衣服纷纷滑落,我没心情收拾,索性暴力关上了衣柜门。
我盯着鞋柜上那串钥匙发了会呆,终于看出来哪里不对,焉栩嘉在专柜排队给我抢的那双红白配色的空军一号被他回收了,我一次都没舍得穿过,只是把它放到门口鞋柜最显眼的地方,这样每个来家里玩的朋友换鞋时都能第一眼看到它。
外面电梯的提示音响了,几秒钟后,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开门,臭弟弟,张颜齐扯着嗓子吼,我知道你在里面。
虽然房租到期后我在这里续住的可能性为零,但我还是想给对门的姐姐留个好印象,防止她误以为我招惹了什么社会人。那个姐姐家里有条萨摩耶,胖得像头猪,她出差的时候就会放到我们家里寄养几天,每次这个时候我都很头疼,倒不是那头猪的问题。是我那前男友和它相看两厌,它不愿意在距离焉栩嘉一米以内的地方进食,甚至还在他的拖鞋上拉屎。
张颜齐浑身酒味,一进门就叹气,我问他谁开的车把他送来的,他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姚琛啊,他说,还有谁会聚餐不喝酒吗。
也是,我点点头,随手从鞋柜里找出两双板鞋,拎着进了卧室,径直扔进运动包里。从窗户看到姚琛那辆黑色的大奔停在单元门口,或许是张颜齐提前给他打了招呼,这应该是姚琛车库里最低调的车了。车主本人靠在车上玩手机,显然聊天的对象就是刚才沉迷手机到进客厅都没换鞋的我哥。
我拎着运动包从卧室出来,路过洗漱间把台子上的护肤品全都扫进包里,站在门口换鞋时,张颜齐从手机上抬起头,终于肯赏脸看我一眼。
我分手了,我说,如果你想问这个的话,是的,没错,我翟潇闻,分手了。
不是这个。张颜齐又露出了那种表情,小琛哥等得有点久了,问我们什么时候下楼。
姚琛车里空调开得很足,张颜齐在副驾驶上打了几个喷嚏,我想到接下来几个月可能都要寄人篱下,就很做作的哆嗦了一下,姚琛通过后视镜与我对视,神色变得有些尴尬,腾出一只手来把空调旋钮跳到了中档。
不冷吧,小翟,要不先睡会?
他是心冷。张颜齐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抱着手躺回到座椅上。
不知道为什么,张颜齐的几个兄弟总把我当成他的妹妹,出去吃饭都担心我饿了累了困了。尤其是正单手开车汗流浃背的这位。可能是从小一起长大,张颜齐那混蛋玩意又喜欢给小时候的我穿女装,直到我上小学一年级,他带着狐朋狗友在小学门口等我回家,狗友们才意识到自己天天说等她长大要娶她的漂亮小姑娘,竟然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子。
狐朋姚琛不一样,他自诩憨批中的智者,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他第一个走上去揉我的头发,张颜齐啊张颜齐,他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张颜齐你怎么给你妹剪这么短的头发啊?
姚琛就这么骗了自己几个月,直到一次偶然,我和他终于在男厕所邂逅了。
姚琛轻车熟路的把车停在了张颜齐的别墅门口,又自告奋勇的下车帮我把后备箱里的运动包拎了出来递到我手上,我和他站在车旁相对无言了几秒,发现俩人好像都是在等我自己进去。虽然我早已习惯我这不着调的哥的行事作风,但他弟,今天分手了诶,送都不送到家门口的吗。我绕到副驾驶敲了敲车窗门,张颜齐坐在里面迷迷糊糊地看了我一眼,冲我挥了挥手。
拜拜,兄弟,明天见,他说。
刚才那个场子还没吃完,我们得回去了,姚琛耸了耸肩,明天等他清醒了再和你聊聊?
没关系,反正我哥狗嘴里也吐不出什么象牙。我诚实地回答。还没走出去两步,我又回过头,认命地补了一句,我哥身体你也知道,小琛哥,别让他喝太多。
张颜齐家还是那样,和售楼处的样板间也没什么区别,我连一楼的灯都懒得开,径直去二楼我经常借住的房间,一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尘土让我连打两个喷嚏,里面的陈设显然是没人动过,可能张颜齐家的保姆都从来没进过这间。我把运动包随意往床上一扔,里面的瓶瓶罐罐咣当咣当地响。我从兜里掏出手机,才发现竟然才十一点五十。
微信置顶的焉栩嘉三个字十分刺眼,更何况最后一条还是我给他发的,时间是两个小时之前。我说焉栩嘉你回家一趟,有点事想和你说。通常这种尴尬的聊天记录都会被我发完就删掉,但当时太过匆忙,这条消息刚发出去,我就听见开门的声音,焉栩嘉端着一个浮夸的奶油蛋糕走进来,我当时正坐在沙发上咬着嘴唇,想着怎么和他解释我将要说的事。
生日快乐,他笑得很开心,我的心咯噔一下。
造孽啊,我想,为什么要把我的生日过成分手纪念日。
我小时候看过科学家废寝忘食忘记自己生日的故事,一直都觉得那纯属瞎编,每年生日我提前一周就开始兴奋,四处询问自己的生日礼物,生怕有谁假装忘了,但就这几年来说,虽然我没能成为科学家,但我确实开始忘记一些重要的日子了。
和家里闹掰后我租了这家离新公司最近的居民楼,越来越不知道仪式感是何物,每天的工作早已占据我大部分的精力,别说是生日,连除夕那天我都是被楼下的鞭炮吵醒,盯着手机屏幕上张颜齐发过来干巴巴的新年快乐发呆。
后来我认识了焉栩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刚好我的生日没过多久。
我大学读的计算机,毕业后在我家的公司混了几年,两年前我离家出走,来到了市中心这家新兴的互联网公司。不愿意以后的人生就这么被安排是张颜齐的台词,我完全是因为觉得无聊。家族产业不大不小,张颜齐虽然爱玩,但正事从来不马虎,从小就当接班人培养,我在家里不过是个若有若无的透明人,多双筷子吃饭罢了。说是和家里闹掰了都是在抬举我,我就是没打招呼自己从家里搬出去,找了份工作而已。
一个月后父母出差回来才发现少了个人,张颜齐随口扯谎说我历练生活去了,我爸给我连续三天苦口婆心地打了几个电话,最后还是发现谈一个几亿的大项目远比劝一个迷途不知返的小屁孩重要,最后还是妥协了,给我了一张我哥信用卡的副卡,让我不要亏待自己。
得,生活费都不是直系。
张颜齐管那张卡叫鞋卡,因为我用我的工资就能养活自己了,唯一用到那张卡的场合就是抢鞋的时候,和焉栩嘉在一起后那张卡干脆就彻底落了灰。
刚来公司的时候,我最先认识的是焉栩嘉的弟弟,他弟比我早来几个月,虎头虎脑的,说是国外回来的留学生,先在这里实习,头上却顶着组长的名号。他的业务能力确实过硬,所以我从来没把他当小孩,更何况这家伙一口一个哥叫得格外亲切,让我这个当了二十几年弟弟的人颇为受用。后来在茶水间的时候,我工位旁边的女同事终于看不下去了,才向我吐露这一人尽皆知的秘密。
小翟,你没发现焉组长姓焉吗。她眨眨眼,盯着背后一个玻璃幕墙之隔的工位,焉组长坐在我的位置上等我回去给他交报告,一只手正玩着他脖子上的工牌。
我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反问,就看见她露出了一丝怜悯的表情。你不会不知道我们大老板叫什么吧。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摇摇头,我也没机会接触啊。
或许是女同事想象中恍然大悟的表情没出现,她失去了再拿我逗乐的耐心,甩下一句这是大老板的弟弟就扬长而去,留下我一个人端着杯已经放凉了的速溶咖啡发呆。她以为我被震惊到了,但其实我只是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唯一不同的是,他弟在自己家的公司里干活,干得可比当时的我卖力多了。
鬼使神差的,焉弟弟在下班后再一次邀请我去他家做客时,我终于答应了。倒不是趋炎附势,就这种中型企业,我家一次能收购三个,只是好奇心是人类的本能,我太想读懂女同事提到大老板时眼里那份憧憬是怎么回事了。
在他家我第一次看见了焉栩嘉。
焉栩嘉和弟弟住在一起,父母在另外一个城市。按照他弟的话说,就是焉栩嘉大部分时候都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夸张到每次进门都需要打电话给他问门禁,但命运就是那么神奇,我碰巧和他弟坐在沙发上玩switch,他弟碰巧输了恼羞成怒要来锁我喉,而焉栩嘉则凑齐了最后一个碰巧——他终于想起了门禁密码。
他进来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我和他弟在地毯上滚成一团。
每次回忆起这个场景,焉栩嘉都会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手里那个他弟送他的小猪抱枕揍成蜜汁猪肉脯。
我当时说实话,是有点尴尬的,别说他是大老板,哪怕他只是我同事的哥哥,无论是谁,一开门看到这幅画面总是有些诡异的。我马上从地毯上爬起来,刚想优雅又不失风度的打个招呼,结果焉栩嘉看都没看我,盯着他的宝贝弟弟要等他解释。
哥,不是你想的那样,焉弟弟这句开场白好像把剧情走向带得更歪了,这是我同事,闻哥。
你的哥哥倒是挺多,焉栩嘉笑道,终于把目光施舍给我了一点。
当天自然是三人分享了两包火鸡面,本来是我和焉弟弟一人一袋,已经煮好了放在锅里,焉栩嘉一回来就打乱了我们的计划,我自告奋勇地又拿了一包出来,却看见焉栩嘉一边解领带,一边冲我摆摆手。不用,他说,我就吃两口。我看着他,愣在了原地,可能是被他下了蛊。活了二十几年我也没有一定想要得到的东西,但就在那个瞬间,我的目光从他放在喉结上手移到他被白衬衫勾勒出的紧致腰身,情不自禁地咽了口水,连一句好的都忘了说。
他们哥俩在聊家里的事,我这顿饭吃得很尴尬,掏出手机给张颜齐发微信。问他从小到大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张颜齐过了两分钟回复了我,说没有。我不甘心,又问,真没有?张颜齐回,因为我想要的东西在我想要之前都得到了,傻弟弟。
这句绕口令一样的话我读了两遍才读懂。我知道我在这个顺风顺水的哥嘴里得不到答案,怏怏地吃完了碗里的面就要去洗碗,焉栩嘉,那个该死的焉栩嘉又不慌不忙的开了口,说没有让客人刷碗的道理,告诉我放桌子上就行。我于是灰溜溜地逃离餐厅,坐回到沙发上装模作样地摆弄switch,但整个心都放在几米外的餐桌上。
我听见焉栩嘉问他弟,你的同事要不要留下来过夜,他弟沉默了几秒,扭过头冲我喊闻哥,今天太晚了,要不要留下来。我很想留下来,有这么一个大帅哥,不多看几眼就是浪费,我是一秒也不想回我那个小屋子里,对着花里胡哨的墙纸一个人玩开心消消乐了。但欲擒故纵几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就出现在了我的脑海,回答的话说出口就变成了,没关系,有人接我。
焉栩嘉挑了挑眉,我的心脏又停跳了几拍,不知道大老板是不是根本不在乎这些,只是随口一问,我还自作多情给自己立了个名草有主的人设。
后来我还是忍不住去问焉弟弟他哥有没有对象,获得否定的答案后心花怒放,询问他下班有没有空一起去他家打游戏。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一长焉弟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好在他足够聪明,也不在面子上点破我,只是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轻飘飘回一句,我哥这个月出差了,下个月十号回家。
我把这件事记在了我的备忘录上,重要级等同于这个月小组分配的工作任务。十号那天我拉着焉弟弟下班之后去逛超市,在我假装内行的挑第三片菲力牛排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闻哥,他皱着眉看着购物车里堆成小山的食材,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这才刚过完年。
啊呀,不小心买多了,这怎么办才好呢,我装作惊讶的样子,却一边把手上那块牛排扔了进去,那什么,哦,对了,你哥不是今天回来嘛,就当给他接风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啊?小孩到底是藏不住心事,或许是我这拙劣的演技实在入不了他的眼。
我的脸红的发烫,在他炙热的目光里像是要燃烧一样。我见焉栩嘉也只有那天晚上的匆匆一面,甚至都没有好好说两句话。承认一见钟情真的很难,但我还是勇敢迈出了那一步。
嗯,我点点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紧接着又追问,是不是挺丢人的。
不丢人。焉弟弟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这样的花痴咱们公司少说得有几十个。
我们都对厨艺一窍不通,唯一的区别是我硬着头皮也得上。焉弟弟被我指挥着去洗菜,后来又想帮我打下手,我嫌他碍事,让他在沙发上自己待会儿,叫他时再过来。我跟着软件上的步骤炒了个西兰花,尝起来味道还算不错,索性有了自信,把剩下七八个菜都炒了,最后还煎了三块牛排,肉眼可见半生不熟的那种。
焉弟弟陪我等到了十一点,终于忍不住对那块牛排下了手,边吃边在我的授意下给焉栩嘉打了电话,几通电话一直打到了他吃完,焉栩嘉都没接。焉弟弟冲我摊了摊手,表示他哥是大忙人,指不定一下飞机就回公司处理事务了。
那我还不如在公司加班偶遇他,都跑家里来了,竟然还能扑个空。我懊恼地想,嘴上却说着没关系,你先去睡,我在这再待会儿,还不回来我就走了。焉弟弟看起来欲言又止,似乎对这幅场景十分熟悉,他最后叹了口气,小大人一样的又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了句加油。
我就记得我的晚间娱乐时间变成了对着一桌子菜玩消消乐,再次醒来时,听见若有若无的敲门声,我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的环境,就看见焉弟弟端着杯牛奶进来,大咧咧地坐在了床边,满脸控制不住的笑意。
行啊你,闻哥,他把牛奶塞进我手里,直说了吧,你有戏。
焉栩嘉后来最爱把这件事拿出来添油加醋的说,明明挺浪漫的一件事,被他说成厨师上门服务累到睡着。他说他在公司忙到凌晨,回家一开灯就看见我趴在餐桌上,睡相还极其不雅,周围是一桌子黑不溜秋辨认不出真身的菜,他盯着看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可能是为了他接风洗尘准备的,但这个厨师莫名有点眼熟,凑近一看,才认出我是上次那个同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人总归是好心的,他最后还是把我连拖带拽拉上了二楼,早上上班前还嘱咐弟弟给我热了一杯牛奶。
我真的是看你可爱,真的,不然那些个玩意是个人类都吃不下去,我还吃了半盘子呢,不信你问我弟。焉栩嘉在第三次旧事重提时,故事变得又丰满了一点,还把连拖带拽换成了公主抱,不知道是他记忆出现了混乱,还是单纯为了哄我开心。
之后的周末是季度总结会,我忙了个通宵做PPT,推门进会议室时就看到焉栩嘉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上,装模作样地对我点了点头。我第一页PPT上有我微信的二维码,他就这么坐在下面,当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管理的面,掏出手机扫了一下。
我很少会对自己魅力产生怀疑,所以从小到大脸红的次数极其有限,小时候被我哥那些兄弟们捏脸时都脸不红心不跳。但不幸的是,这些指标几乎全用在了焉栩嘉身上。
我报告完回到座位上,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他上来就是一句,那今天有人接你吗。
我羞愧的无地自容,抬头去看坐在会议桌尽头穿着西装三件套的焉栩嘉,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看见我在看他,用手指了指手机屏幕。
这时候还矜持就是王八蛋,我敲出一个没有发了过去,生怕没有解释清楚,又加了一句,之前接我的是我哥,亲哥。焉栩嘉拿起手机看了眼,皱皱眉头又放回了桌子上。我旁边的同事开始躁动不安,用胳膊肘捅了捅我,诶,焉总今天是不是有别的事啊,怎么一直在看手机。我的脸更红了,小声说不知道,赶紧低下头假装在记笔记。
后来的故事就变得俗套,从玫瑰花到烛光晚餐,从滑雪场再到游乐园。这个出了名的弟控从他和他弟的小别墅里搬了出来,和我挤在租的房子里,还美其名曰弟弟长大了该独立了。我做贼心虚的错开时间下班,在电梯间和其他同事一起说焉总再见,却又心知肚明半小时后我们将会真正意义的再次见面。
焉栩嘉毕竟是公司的主人,他从不避讳这些,不仅把办公地点换到了和我同一层楼,上班时间还把我叫到办公室点晚上想吃的菜,在茶水间让我给他捎杯咖啡,欣赏着我尴尬又要拼命在其他同事面前忍住的表情。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他和他弟也没什么不同,哪怕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心里还是住着个不时作祟的冒失鬼。
没人的时候,我装凶教训他,让他在人多的场合屁话少说,他一口答应下来,结果几个小时后就隔着玻璃墙冲我挤眉弄眼,搞得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虽然如此,他也从来不会对外人明说,只是年会上把我安排到他旁边,感谢我一年以来为公司做出的贡献。我看着手里浮夸的年会礼物,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最佳员工,翟潇闻,心里却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没人管的日子过了太久,连我自己都要觉得我的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走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爱我的男朋友,我们之后会幸福生活,无忧无虑。今天我是小有成就的最佳员工,可明天呢,父母总有一天会让我回去的,到时候要再怎么继续下去呢?
焉栩嘉察觉到我的异样,趁着台上抽奖的时候弯腰去看我的表情。悲伤总是突如其来,我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脸,眼角开始泛红,几乎马上就要落下泪来。他有些慌乱,连忙去取西服上衣兜里叠好的丝巾。
怎么了?他从我手里接过酒杯,你不想喝可以不喝的。
台上念出了幸运数字,旁边桌一位女孩突然站起来兴奋地欢呼,我在一片彩条飘洒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如果我也是个幸运儿就好了。
如果此时此刻能永远停下就好了。
可惜我一语成谶。
焉栩嘉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连我都只能在稍微重要的会议上才能见他一面。隔着无数个侧脸我与他遥遥相望,悲情地想象我们是鹊桥两头的牛郎织女。我偶尔在午休的间隙,从繁杂的代码中把自己抽离出来,抬头看见他小隔间里紧皱着眉头,丝毫看不出前一阵子做鬼脸时的不成熟样子。
我叹口气,把外卖软件从头划到尾,炒菜太腻,日料太凉,粥什么的吧,又怕他嫌弃那一团乱糊的质感,焉栩嘉好像什么都可以吃,又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我俩在家的时候,通常是我在下班路上随便买些小笼包,他吃两个就要出去应酬,就算是没有公事的假期,也是随便点两份沙县小吃凑活一下,毕竟这种情况屈指可数,而且沙县小吃的满减也十分诱人。
但这个时候还给他点鸭腿饭就有点太不是人了。我正打算问问张颜齐有没有推荐的养生一点的外卖,就看见焉栩嘉给我发了条消息。
订了外卖,下楼取一下,办公室等你。
我再次抬头,他还保持着几分钟前的姿势。又一次献殷勤失败,我盘算着下次几点订外卖才能超过他,一下电梯就看见穿着红色衣服的宅急送小哥,手里提着外带全家桶。我愣了几秒,有些怀疑地报上他的手机尾号,就看到小哥冲我走来,把那一大袋子东西递到我的手上。
焉栩嘉的办公室门永远是虚掩的,便于员工随时进来讨论工作。我一手抱着一大桶可乐,一手拎着塑料袋,用后背推开他办公室的门。
真没想到你喜欢吃肯德基,我撇撇嘴,把那堆东西一股脑地放在他宽敞的办公桌上,从旁边的酒柜里随手拿了两个高脚杯。
儿童节嘛。他嘟囔了一句。
我以为我出现了幻听,倒可乐的手一抖。他放下手里的平板,站起来把桶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最后掏出个造型别致的毛绒玩具出来,看上去可能是儿童套餐里的皮卡丘。
儿童节嘛,焉栩嘉把那个皮卡丘举到我的面前,儿童节快乐,闻闻。
我愣在了原地,回头看了看外面的工位,今天的午休没人加班,外面空荡荡的,只有几十个电脑屏保在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再回头的时候,焉栩嘉一脸小心的看着我,似乎怕我埋怨他吃垃圾食品。
哪怕他忙到没时间刮胡子,嘴唇上一层青色的胡渣,头发也有些凌乱,还一副傻傻的表情,但他还是那么迷人,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没有半分差别。
我爱你。踮起脚吻他之前,我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
儿童节要吃肯德基这件事,我自己都快忘了。应该是我们去游乐场的时候,旁边的周边商店有很可爱的情侣睡衣,粉色的米妮和蓝色的米奇,我俩正在争论谁穿粉色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大吼大叫地从我后面跑过来,焉栩嘉眼疾手快,拦腰把我拉到一边,小家伙脚下一滑趴在了地上,怀里的小玩具们洒了一地,两个小拳头在空中挥舞。
我以为焉栩嘉又要臭脸,结果他比我还先一步扶起那个熊孩子,从货架旁边取了一个专门为儿童设计的提篮,把捡起来的玩具一个也不少的放进去。焉栩嘉单膝跪地,摸了摸小孩的头,问他家长在哪,小男孩似乎被他震慑住了,抬手指了个方向,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落荒而逃。
我弟小时候也这样。焉栩嘉看着小孩跑走的方向,转过身冲我笑了笑。
你是个合格的哥哥。我由衷地赞美,要是我哥,他肯定站在一旁笑到喘不上气来才罢休。
唉,现在的小孩子好幸福,我小学听到同学说儿童节去肯德基开了个派对,拿回来一堆小玩具,羡慕到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我哥那个混蛋听了还嘲笑我,说我没出息。我自顾自地说道,伸手捏了捏刚刚那件睡衣,示意店员帮我们包起来。
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完全是为了吐槽我哥,没想到焉栩嘉能记到现在。
我从来不参与公司的运营,但大概在半年后,我发现那个最喜欢和我聊八卦的女同事变得沉默寡言,从茶水间回来经过她的时候,竟然发现她开始刷招聘软件了。你要跳槽吗,我在她身后开玩笑的说了一句,她被我吓了一跳,回头看我的时候神色却没有半点放松。
又过了半年,焉栩嘉出差了将近一个月,刚开始的几天还天天视频,到后来我只敢小心翼翼给他发一个晚安。我看到他的脸很容易情绪崩溃,有的时候我和我哥说起这件事,张颜齐可能昨天还在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想爱就爱别犯难,第二天就严肃教育我要思考感情的成本以及一起走下去的可能性,提醒我我还有个身世不太简单的家。
那你男朋友长得好看吗。张颜齐看我半天没理他,可能是觉得自己话说得重了,隔了一会又发过来一条活跃气氛的话,还配上了个耷拉着耳朵的狗狗的表情包。
好看,你不是上次接我时看见他了吗。他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很完美。我挑着好话说,张颜齐那边的正在输入中闪了好几下,最后才发过来一条,那是你包养他还是他包养你?
我决定把张颜齐拉进我的黑名单里冷静一会。今天本来早就该下班了,但我和焉弟弟约好了去一家新开的日料店吃饭,结果两个小时过去了,他还在工位之间走来走去,看上去忙得焦头烂额,我盯着他看了一会,他好像觉察到了我的目光,回头冲我抱歉的笑笑,我想说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他晃了一下,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站在焉弟弟的病房外,我有好几次都想给焉栩嘉打个电话,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我尽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但走进去看见焉弟弟像个被掏空棉花的布娃娃一样,躺在床上看着我笑,抬起插着针管的手挥了挥。我的鼻子酸酸的。我不知道最近公司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兄弟俩几乎都瘦得脱了相,一个比一个憔悴。
别哭。焉弟弟皱了皱眉,他皱眉的样子几乎和他哥一模一样。你哭起来好丑,他说。
接着他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抓住我的手晃了晃,闻哥,别把这件事告诉我哥,好吗。
我说好,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告诉我公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焉弟弟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我马上猜到是焉栩嘉不让他说的。
我和我哥的相处模式和他俩完全不同。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我哥把我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不会对我隐瞒任何东西,哪怕我知道了会难过他也一定要告诉我,比如三岁时我养的小兔子被邻居家我最喜欢一起玩的猎犬咬死了,保姆骗我是小兔子走丢了,他却领我到后院让我看带血的兔子毛,我当时十分伤心,但如果所有人都在骗我,知道真相时我只会觉得更伤心。
也行吧,我随手拿起旁边果篮里的一个苹果,在我的卫衣上蹭了蹭,然后咬了一大口,等你们兄弟俩都累进医院了,我就给你们安排到一个病房,每天给你们这俩倒霉孩子带饭,公司也没人管,整天让你哥躺在床上视频办——
拉勾。焉弟弟打断了我,他伸出小拇指举到我的面前,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们都要保守这个秘密。
从病房出来时我有点恍惚,花了很长时间思考公司要破产了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事情一定很棘手,但没想过会这么严重,焉栩嘉前两天还在和我分享他们做了很久的一个创意,看起来好像突然有了干劲,我以为事情已经出现了转机,没想到只是坠入深渊前一根细细的稻草。
我问焉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除非,除非有大公司肯买走这个创意,但是,但是。他不愿意再说下去了,几乎把下嘴唇咬出血来。
我几乎立刻想起来我家的公司,但话将要说出口的一瞬间,还是咽了回去。我知道焉弟弟担心的是什么,他哥把创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以说宁愿倾家荡产都不愿被随意变卖。
但焉栩嘉是我的爱人,我怎么忍心看我的爱人受难。
焉栩嘉回国的第一天,我就给他发了那条微信,准备好好和他谈一下。我心乱如麻,把那天刚好是自己生日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才有了他端着生日蛋糕回来,而我在冒着分手的危险和他摊牌,紧张的坐在沙发上像个毛没长全的小鸡崽。
谢谢,我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来,把他吓了一跳,然后我很快意识到这句话有些疏离了。焉栩嘉比他出差前又瘦了很多,左脸有一道在飞机上睡觉压出的痕迹,满脸掩饰不住的疲倦。我的心揪了起来,拼命把眼泪忍了回去。
你先把蛋糕放下,我有点事和你说。
他的神色变得有些怪异,但还是把蛋糕放在了餐桌上,回头去拿门外的行李,好像在楼道里遇见了邻居家的萨摩耶,不太友善的冲他汪汪叫。他再次进来时,我率先开了口。
公司的状况不太好,我从,我从同事那里听说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低头去揪我自己的衣角,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关于新软件的建议,你有没有想过把他卖掉?
我今天不想谈公事。焉栩嘉愣了一下,换了双拖鞋,把行李箱往门口随便一放,转身进了洗漱间,洗脸的水流声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我跟了过去,靠在洗漱间打开的玻璃门上,极力从脑海里摘出不会刺激到他的词汇。
那如果真的破产了呢?这可是你这么多年亲手打拼的公司,你难道没有一点留恋吗。我从挂勾上拿下新毛巾递给他擦脸,又继续说道,你有没有联系一些大公司看看能不能——我话还没说完,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焉栩嘉的力气很大,我被他拉了个踉跄,几乎要撞在洗脸台上。
我说了,闻闻,我今天不想谈公事。
他松开我的手,从我手里拿走了毛巾,自顾自地去了客厅,我还站在原地,看见他把松了半截的条纹领带搭在肩上,低头去拆蛋糕盒子上的蓝色丝带,脸色十分糟糕。我突然想起张颜齐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如果有什么害怕做的事,就一定要尽快做完,拖得越长,内心只会越恐惧,到最后还是要硬着头皮上,这样是在折磨自己。
我报出了我们家公司的名字。焉栩嘉知道我不达目的不罢休,他终于开始不耐烦了,放下手里的丝带盯着我,似乎想等我把想说的全都说完。
怎么了,你想去跳槽大公司吗,焉栩嘉的语气里看不出来丝毫刚刚的失态,好像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那就等你站稳了脚跟,给你男朋友铺铺路啊。
不是。我的手攥紧了衣角,力气大到几乎失去了知觉。
那是我家的公司,我说。
在那一刻我觉得时间都静止了,每次呼吸被被拉长,在窒息一样的气氛中,焉栩嘉说,那不重要,你是谁都没关系,都是我的男朋友。
焉栩嘉从来都是个聪明人。我不知道他是从飞机上刚下来累傻了,还是故意没有领会我的意思。我很着急,连忙快走几步坐到了他身边,拉住了他的手。我可以和我哥,或者我爸谈谈,你的创意很好,他们肯定会同意,这笔资金或许可以让公司起死回生,你觉得如何?
吃蛋糕吧,翟潇闻,今天是你的生日。他说,似乎我刚刚说的话只是一阵风。
我彻底急了,我说焉栩嘉,老子他妈的在和你说话,你是三岁小孩吗,这么大的事瞒着我,我想和你谈你又要逃避,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你弟骗我,你也骗我,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共同承担,我是你养的一条可有可无的宠物吗。
焉栩嘉终于抬起头,在那一刻我看见他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我的心几乎立刻就软了,但他下一秒就揪住了我的领子,窒息一般的感觉又来了,我的心跳的飞快。
我很少见他生气,虽然他看起来很凶,但哪怕是面对做错事的员工,他都不会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那是因为你说的都是屁话!焉栩嘉几乎要把我从沙发上拎起来,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翟潇闻,你是没见过我没日没夜的写创意架构吗,你是不知道整个公司都是我读大学时的一个创意发展而来的吗,这是我的命,你怎么能说出让我卖掉这种鬼话?
我被扯得咳嗽了几声,他松开了手,似乎像想起什么一样眯着眼睛看我。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个卧底?
心里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我突然想起几年前精挑细选菲力牛排的那个晚上。我所有的,溢出心脏的,无处安放的爱意都被他打上了动机不纯的标签。奇形怪状的煎牛排,路边排半个小时队带回来的小笼包,硬塞到他办公室给他热饭用的微波炉,软磨硬泡让他给我排队去买的空军一号,只是因为看见他想要又想不出理由买。还有偷偷开车去机场接他,只为早看到他几个小时,又或者是无数次入夜后的耳鬓斯磨,办公室里那个偷偷摸摸的吻。
你再说一遍,焉栩嘉,你再说一遍。我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声音也变了调。
我说,你这么想让我卖掉软件,翟潇闻,你自己什么目的接近我你不清楚吗?
好,好。我苦笑了一下,说,你现在就收拾东西给我滚,滚回你的小别墅去,能住一天是一天,说不定明天就得当成财产抵押变卖了。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吧?焉栩嘉,你多长时间没给你弟打电话了,你那宝贝弟弟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你不为自己考虑,为你那大学毕业刚回国,就跟在你屁股后面给你收拾烂摊子的弟弟考虑考虑吧。
我一晚上出卖了焉弟弟两次,但我当时想,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俩第二面了。
躺在张颜齐家宽阔到夸张的床上,我终于摆脱了些许的逼仄感,强迫症一样的反复点开微信又退出,在我第十几次点开时,终于有了条新消息,我知道一定不是焉栩嘉的,按照他的脾气,估计还没出门就把我拉黑了。
生日快乐,弟弟。
是张颜齐。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零点五分,我一个谢谢还没发出去,就看到他又发过来一条。
妈的,卡点失败了,都怪姚琛在旁边催我。
我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我那笨蛋哥哥的槽点太多,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比如生日卡的零点应该是昨天的零点,比如为什么假装从聚餐赶过来,其实偷偷回了家给我把我最喜欢的毛绒抱枕摆到了床上,比如嘴上毫不在意,结果还是安排了保姆过来看着我,生怕我一个想不开,他就得成为我们家的独子。
半个小时前的那个未接来电,甚至可能是他和他的兄弟们为我准备的生日派对。没能邀请到主人,索性变成了他们的私人聚会。
我听着楼下保姆进厨房收拾冰箱的声音入睡,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焉栩嘉,你怎么忍心把那么漂亮的米妮米奇丢进浴缸里。
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啊。
第二天早晨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发现张颜齐早就回来了,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餐刀给自己的吐司抹草莓酱,我一屁股坐在他的旁边,用肩膀碰了碰他。
有点后悔,一早晨起来看见这么张脸,天差地别。我故意揶揄我哥,还装作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用余光欣赏张颜齐的表情。
不吃赶紧滚。张颜齐把吐司塞进嘴里,把手腕上的表凑到我鼻子底下,今天有例会,你还有十分钟时间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了,不说你就自己憋着去吧。
我五分钟就说完了,说到焉栩嘉揪我领子那里,张颜齐转过头,不经意瞥了一眼我睡衣外面露出的脖子,没看到什么明显的红痕才哼了一声。他要是敢打你,我马上走程序让他受到制裁。张颜齐把餐刀扔到盘子里,愤愤地说。
不然我以私人名义找他吧?我不提你,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张颜齐把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拿下来抖了抖,穿到了身上,他嘴里也不闲着,絮絮叨叨地说,小孩都不懂事,大了之后才发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然啦,前提是你还喜欢他。要是你都觉得他是个混蛋,我劝你赶紧收手,别下次被抛弃了又打电话哭着让你哥来接你。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还有啊,你那些话说得是有点重了,闻闻。张颜齐的眼神认真了起来,我知道他又要开始实话实说,捅我心窝子了。你得明白,这位小老板只是公司情况对你半遮半掩含含糊糊的,你带着互联网大厂亲儿子的身份进人家公司,这可是半句话都没告诉人家吧。不同人看事情的角度是不一样的,如果发生矛盾时不能做到互相尊重对方的选择,那还是分开最好。
吃了早餐我回房间倒头就睡,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我打开手机,看见张颜齐给我发了十几条微信。
你那倒霉前男友不会叫焉栩嘉吧,我怎么看这人这么眼熟。妈的,好像还真是,是来找我的。怎么办,你要不来公司一趟吧。
过了两个小时,是最新的几条。
你怎么睡得和猪一样的。我谈完了,他还是来卖软件了,下午就签合同。
我吓得一个激灵,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很想打电话给焉栩嘉弟弟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但一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是没那个脸再招惹人家了。
怎么回事?我发了条微信问张颜齐。张颜齐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说话断断续续的,听起来是在电梯里。
我也不知道啊,他还问资金什么时候能到账,我说最快也要下周了,而且得分批,我说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他也不回答。我后来没敢提你,他也没提。你还是过来一趟吧,下午就签合同了,签了可就不能再变了。
几年没来过公司,我连哪个电梯能到那个楼层都忘了个七七八八,就随手按了个顶层,电梯里有几个老员工认出了我,叫了声小翟总。我觉得这称呼别扭又陌生,在焉栩嘉的公司里被叫小翟听习惯了,莫名其妙加上一个总,怎么听怎么怪异。
顶层恰好就是张颜齐的办公室,我从电梯里出来,迎面遇见了张颜齐的秘书。秘书手里抱着一沓资料,看见我愣了一下,足足反应了七八秒,又换上模式化的笑容。
小翟总,张总吃饭去了,找他有事吗?
我生怕在这里站久了迟早会迎面撞上焉栩嘉。毕竟现在这个情况,我在他眼里是个践踏他尊严的卧底,他在我眼里是六亲不认的工作狂,还是不要马上见面的好。看见秘书大有和我站在电梯口大谈特谈的趋势,我赶紧摆摆手说没事,我坐他办公室里等他一会儿就好。
结果刚迈出去几步,就看到蹲在张颜齐办公室门口的焉栩嘉,他似乎已经等在这里很久了,膝盖上放着他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上面还贴着我故意乱粘的企鹅贴纸。焉栩嘉的一只手好像是放在了腹部,他半闭着眼,一副痛苦的表情。
我一个踉跄,想赶紧转身,但距离实在是太近了。焉栩嘉只看见了一双皮鞋,可能是以为我哥回来了,猛地一站起来,一句你回来了张总说到半截,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只不过一天光景,我几乎认不出面前这个憔悴的家伙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焉栩嘉。
我曾经的爱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在几十个业界大佬面前做报告,面对苛刻的质疑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哪怕在公司最难的时候,他的头发都永远一丝不苟,西装三件套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
长年饮食不规律的焉栩嘉有胃疼的毛病,再加上突然站起来,他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几乎就要倒下。我出于本能的想去扶他,却被他躲开。他喘了口粗气,一手扶住了墙,那双漂亮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头发丝看着我。
翟总。焉栩嘉说,现在你满意了吗?
我还有很多气话没和这个混蛋说,但在那一刻我想让它们永远烂在肚子里。
什么软件,什么公司,什么创意,那都不重要。我想说,只要是你,只要你还是我的爱人,我们一起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我们挤在小区花园里喝西北风啃馒头我都愿意。我不愿我的爱人辛辛苦苦创立的公司破产,可今天看到他,才发现我更不愿意的是他为了公司放弃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作品,变成一个为别人梦想打工的凡人。
我很少用神这一类的词汇形容他,但他某种程度上就是我的神。从我第一眼看见他,我就知道不是我在爱他,是他在拯救我。
跟我回去吧。我伸手去拉他,嘉嘉,跟我回去吧,我不该逼你,我们回去好好说,好吗?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们不是说过吗,有事情要一起解决的。我知道你那天说得都是气话,我不会放在心上,我想好了,等你回去我们就重新开一个项目,我们——
滚。他说。
我没有哄别人的经验,只能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说到最后又开始哭,眼泪滴在我伸出去的手上。但直到最后,焉栩嘉也没有握住我。
为我哭不值得,翟潇闻。焉栩嘉说,而且我也不是为了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是为了我弟。
最后他还是签了那份合同。
接到张颜齐的电话时我正在焉弟弟的病房外面,手里提着那家我们没能吃成的日料。张颜齐在电话里说我让秘书买的胃药已经给焉栩嘉了,至于他吃不吃就是他的事了,我连说几声谢谢,张颜齐在那头又叹了好几口气。你也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傻弟弟,他说,你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也想不通那个混蛋哪里好了。我弟弟的眼泪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那会儿站在走廊里看着你哭成那个德行,我真的想给他一拳。
焉弟弟背对着门躺着,听见门开的声音,头也不回的说了句,哥,你回来的好快。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就听见他又开始碎碎念。
我知道你是去把作品卖了,还偷偷摸摸,以为我不知道。焉弟弟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哭了。年轻累点怎么了,你弟没那么脆弱。我听护士说你在我床边守了一整夜,还装作早晨刚来的样子,我不过是劳累过度多住了几天院,你那紧张的表情好像我生了什么大病一样。我小时候出去玩磕了碰了,你就特别紧张,恨不得把欺负我的小孩扔到河里去,你弟我哪有那么娇气啊。你自作主张把那玩意卖了,之后咱俩要是吵架的时候,可别把这事怨在我头上。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天下的哥哥原来都一个样,我这一笑,焉弟弟终于转过身看到了我。他第一反应也是笑,但那个尴尬的笑只在脸上停了几秒,很快又恢复平静。
你也不是什么好鸟,闻哥。他哼了一声,说,你和我拉勾,说好不要把这些告诉我哥,你怎么一件不落全都告密了。今天我一起床看见他在我床边都傻了,我说闻哥呢,他也不理我这茬,自顾自地骂自己,说都是他的错,没有照顾好我,说不用担心公司,他会有办法,我就猜到他要把他那压箱底的创意拿去卖了。
焉弟弟从我手上接过外卖盒,挑挑拣拣夹了一块烤鳗鱼。闻哥,你可得好好劝劝他,不要卖都卖的不甘心,我一个小屁孩都知道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这么大人了,还想起一出是一出。
我们分手了。我无奈地笑笑,就在昨天晚上。
他愣了一下,筷子顺势滑进了盒子里。真的?
是真的。我帮他打开装抹茶的塑料杯,递到了他的手上,慢点吃,别噎着。我以后可能也就辞职了,不过如果你还认我这个不讲信用的哥哥,偶尔出去吃饭也不是不可以。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哥告别。我坐在床边,盯着医院统一床单上的花纹发呆,你可能没谈过恋爱,你不懂。我昨天惹你哥生气了,当时我觉得他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让十几个从他毕业就看着他成长的员工们,甚至让自己的亲弟弟替他承担着风险,这简直太冷血了。但我今天看见他在公司里憔悴的样子,突然意识到我是多么幼稚,不该以爱的名义替任何人做决定。
那个创意我们一起为之奋斗了一年多。焉弟弟看着我,闻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和那些老员工们,把风险不风险的看的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有需要我们为之奋斗的东西在,我们每个人都会站在他的身边支持他渡过难关。
我哑口无言。
你有的时候太感性了,闻哥,你和我哥一样,一冲动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平时那些个一块几十万的表,能看出来你家家境很好。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想必也是顺风顺水,可能还没有我这个小屁孩懂人情世故。
那可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闻哥,那是我们共同的信仰。
被小孩教育一顿的感觉并不舒服,更何况他的语气简直和张颜齐一模一样。
行啦,我知道了。我夹了一块厚蛋烧塞进嘴里,心情又低落下去,我道歉了,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傻子一样,可他都没正眼看我。打电话也不接,微信还把我拉黑了,我坐在公司门口的台阶上想了好久,觉得他可能是不会原谅我了。我连和他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就只好来和你拜拜了。
你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追我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当时是被他的脸迷住了。我伸出一根食指摆了摆,以为他是那种冷酷总裁,乱七八糟的事全都给秘书处理,往办公室里一坐就是道风景线,这样的人通常没什么脑子,最容易追到手。可他偏偏亲历亲为,平易近人,对谁都那么好,脑子还好用——我和他的距离差太多了。他是谁啊,他二十岁就敢没有靠山没有资本的出来闯荡,我都这个岁数了,还在靠家里养活,遇到事情手足无措,只能到处发脾气。
我真的好喜欢你哥,他骂我我也只是恨了他一晚上,只是我觉得,我好像是在拖累他。
打开病房门的时候,有个身影一闪而过,我完全没有注意,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营造出的悲伤氛围中。走出电梯时都轻飘飘的,以至于身后的人喊了我的名字三遍我才听到,我转过身,看见焉栩嘉穿梭在几个运输医疗用品的手推车之中,向我跑过来,似乎嘴里还在说着什么。我刚要说别着急,我会在这里等你,就看到我和他之间的那个手推车上面的货物终于不堪重负,向他倾斜过去。
我用我最快的速度把他扑倒在地,随之而来的是后背上的一声闷响。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秒,我突然在想,如果拥抱可以算是再见,那在最后的最后,我还是和我的爱人完成了告别,这么看来也不能算是遗憾了。
那是一个冗长的梦。
有的时候我甚至能听到手术刀划开皮肤,或者手锯切开骨头的声音,有的时候却是一片寂静,声音,颜色以及一切知觉都不复存在。这我想起焉栩嘉给我念过的马达加斯加游记,那是我们准备蜜月旅行时做的功课。游记说东海岸的纳莱岛海滩一望无垠,坐在沙滩上会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我这么想着,好像真的能看到海鸟从我的头顶飞过,停在不远处的岩石上。
那还是有点遗憾的,我怎么自己来蜜月旅行了啊。
有的时候我又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无数记忆交叉在一起,张颜齐在小学门口教我骑自行车,笑我笨得像头猪,突然一只白色的萨摩耶冲了出来,冲他汪汪叫,我摸了摸它的头,一转身看到了姚琛,姚琛撇着嘴,把一个蝴蝶结发夹递给我,说他白花钱了,就送我当纪念品了。我接过发夹,眼前的人却变成了茶水间的女同事,我正要夸她的新发型好看,就看到焉弟弟拿着switch站在一旁,说这次一定不会让我耍赖了。
还有焉栩嘉,他在我的梦里又恢复了完美的样子,手里抱着我小时候养的那只兔子,我走近他,却发现他在哭,我想去擦掉他的眼泪,却发现我只能看到他,却摸不到他。
好吧,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我又在梦里待了很久,焉栩嘉就那么抱着兔子看着我,直到我发现这些人在一个一个的消失,世界重归于混沌。
我认命的想,或许这就是结束了吧。却突然发现这片混沌里莫名其妙的飘起了彩带,和年会那天一模一样,然后我听见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说我是今天的幸运儿。
紧接着所有感官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浑身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
我痛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半睡半醒中看见好像有一堆人正把我从手术室推出来。
再次醒来时有人在握着我的手,我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索性就任由他这么握着。
翟潇闻,你的脑子可能真的是有点问题。
我几乎马上辨认出来这是焉栩嘉的声音,可为什么我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这么刺耳。我没有睁开眼,等着他还要怎么花里胡哨的骂我。
很疼吧。你平时被纸划了一下都要和我撒娇要创可贴,现在怎么不闹腾了?就你那小身板还想替我挡,你傻不傻啊。他一点一点捏着我的手,从小拇指的第一个骨节捏到手心,又从手心捏到无名指。你是想把下半辈子都让我负责了吧,有你这么讹人的吗。嘴上说着不会因为我说了重话生气,后来又去我弟病房里难过成那样,我在外面都听到了。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不过你做错什么,我都舍不得你委屈,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如果。他的声音有点哽咽,如果我当时冲进去和你说清楚就好了,每次面对你时,我都觉得自己是个虚张声势的小孩,稍有松懈就会被你揭穿。
焉栩嘉吸鼻子的声音越来越大,有几滴泪甚至掉在了我的手上。
其实那天给你的生日蛋糕里有我准备的求婚戒指,想起来的时候不好意思找你要钥匙了。上午我让秘书找你哥要了一把,进去取了出来。
我感觉到一个冰凉的指环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暗自气得牙痒痒,怎么还有这种在光天化日之下,趁人之危强买强卖的混蛋。
闻闻,我早就想说了,我们之间没有那些你擅自画出来的距离,更不会发生谁拖累谁的事。
你快醒过来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会成熟,我按时吃饭,用你给我的微波炉热外卖。虽然,虽然前天你在抢救的时候,你哥赶到医院不分青红皂白的骂我,我气得和他打了一架,也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和我合作了。
我终于憋不住笑,手指动了动。感觉到变化的焉栩嘉连眼泪都来不及擦,站起来就叫医生,我半睁着眼睛,看见张颜齐也想跟进来,却被医生骂了出去。他脸上挂了彩,和猫抓的一样,一看就是焉栩嘉的杰作。
我重新闭上了眼睛,重返人间真好,我想,人间有我爱的人。
人间有我的爱人。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