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诗》是我国南北朝时期的一首北朝民歌(有待商榷),讲述了一个叫木兰的女孩,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其后在战场杀敌立功,回朝却不愿作官,只求回家团聚的故事。这是一个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故事,虽为民歌,但其文学价值和成就却是非常的高,所以下至乡野上至庙堂皆有人传诵,直至如今。
关于《木兰诗》还有很多疑惑,例如:《木兰诗》是否真的是一首北朝民歌?木兰是哪个地方的人?(各个地方为争木兰故里正争个不休)还有一个,就是首句「唧唧复唧唧」中的「唧唧」,到底是什么声音?
目前流行的有以下三个说法:
叹息声
这个说法得到《辞海》《辞源》等权威辞书的支持,「唧唧」这个词条下可见以下解释:
唧唧,象声词,所指随文而异。1、叹息声,乐府诗集二五古辞木兰诗:「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古籍中也常用「唧唧」表叹息声。如:
四月初八日,京师士女多至河间寺,观其廊庑绮丽,无不叹息,以为蓬莱仙室,亦不是过。入其后园,见沟渎蹇产,石磴礁硗,朱荷出池,绿萍浮水,飞梁跨阁,高树出云,咸皆唧唧。虽梁王兔苑,想之不如也。(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卷四《法云寺》)
储光羲《同王十三维偶然作十首》:「想见明膏煎,中夜起唧唧。」
白居易《琵琶行》:「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元稹《长庆历》:「年年岂无叹,此叹何唧唧。」
施荣泰《王昭君》:「垂罗下椒阁,举袖拂胡尘。唧唧抚心叹,蛾眉误杀人。」
元稹《酬郑从事四年九月宴望海亭次用旧韵》:「我闻此曲深叹息,唧唧不异秋草虫。」(这句下面有另外的说法。)
《乐府诗集》卷九十四在收录唐王建的《当窗织》一诗时,解题说:「梁横吹曲《折杨柳》曰:『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唧唧复唧唧,女子临窗织。不闻机杼声,只闻女叹息。』《当窗织》其取诸此。」而王建的诗句为:「叹息复叹息,园中有枣行人食。贫家女为富家织,父母隔墙不得力。……」梁横吹曲《折杨柳》的后四句与《木兰诗》基本一致,王建之诗取诸此,直接将「唧唧复唧唧」化用为「叹息复叹息」,由此说明了「唧唧」就是叹息声。
另外,《乐府诗集》卷二十五收录了叙述同一故事内容的《木兰诗》两首,除入选教材中的这首外,另一首开篇为:「木兰抱杼嗟,借问复为谁。」这正是对「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这一内容的浓缩。「抱杼嗟」就是「抱杼而叹」,「唧唧复唧唧」就是对「抱杼而叹」之状态的详细描写。但严羽指出这首实为唐韦元甫所作,非正真的北朝民歌,可做参考,但不能作为佐证。(详见《沧浪诗话》:《木兰歌》,《文苑英华》直作韦元甫名字,郭茂倩《乐府》有两篇,其后篇乃元甫所作也。)
有学者对此做如下解读:「当户而织,说明木兰是一个劳动女性,而不是侯门小姐。本应该听到她的织布的声音,但听到的却是『唧唧复唧唧』的叹息声。一个『唧唧』就已经说明是在叹息了,又重之以『复唧唧』,作者还觉得意犹未足,最后又『惟闻女叹息』,作者这样反复强调,是要告诉我们木兰的忧思之深,木兰是停机长叹,而不是边织边叹。作者没有写木兰的愁容,也没有写木兰停机长叹的举动,作者只是绘声,通过接连不断的声声叹息,刻画出一个充满忧愁苦闷的木兰女的形象。」(张燕瑾《繁而有味,简能传神——读〈木兰辞〉》,《汉魏六朝诗歌鉴赏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机杼声
机杼声,也就是织机织布的声音。这种看法多是中学语文教材采用。
有人认为「唧唧复唧唧」是织布声,是一种兴的写法。比兴的写法可分多种,有以比起兴的,也有谐声起兴的,这里以不停的织布声,描绘木兰当户织的辛勤纺织、热爱劳动的形象。从意义上说,这是木兰一贯的。张世禄先生认为这是写木兰的「常态」。这常态,与后面的「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形成反折对比,突出此时此事的不平常,引出「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情境是这样的:诗歌一开始,就出现不停不息的织机声,人未出场声先闻。然后才交代这是木兰正在对门而织,一个勤劳的姑娘形象跃然纸上。但织着织着,有节奏的织机声听不到了,传来的是一阵阵长吁短叹。这究竟是为什么?木兰啊,木兰,是什么事儿让你如此发愁呢?于是转入后面的情节。这样的理解看似是合情合理的。
值得一提的是,权威辞书《辞海》(1979年版)有说:此处「唧唧」是「织机声」。(神鬼都是你啊辞海。)
促织声
有第三种说法,认为是促织声,也就是蟋蟀的叫声。蟋蟀又名促织,源于「促织鸣,懒妇起」的俚语。最早在诗中见于《古诗十九首》的明月皎夜光,「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与《木兰诗》所作时间相近。清人蒲松龄有名章《聊斋志异•促织》:「宣德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晋朝崔豹《古今注》:「促织,一名投机,谓其声如急织。」陆佃《众雅新义》:「促织鸣,懒妇惊。」
《辞海》:「①窃窃私语声,②叹息声,③细碎虫呜声。」
《辞源》:4、虫鸣声,宋欧阳修文忠集十五秋声赋:「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余之叹息」。
《新华字典》:虫叫声。
《康熙字典》:「《玉篇》,啾唧也。《集韵》,啾唧众声。《木兰辞》:唧唧复唧唧。」
《中华大字典》:「①众闹声。②唧唧窃语声,亦叹声也。又闹猥声也。《木兰诗》唧唧唧复唧唧。又虫声也。」
看到这里,你就会发现中国的辞书是个杯具:「唧唧」解作叹息声或蟋蟀声都是可以的,问题是对于在《木兰诗》中作什么解,辞书也没有达成一致。
在古籍中,也同样有「唧唧」做蟋蟀声解的。
欧阳修《秋声赋》:「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余之叹息。」此处「唧唧」是虫鸣声而不是叹息声。
元稹《酬郑从事四年九月宴望海亭次用旧韵》:「我闻此曲深叹息,唧唧不异秋草虫。」此句说明叹息声为「唧唧」,但同时也可以说明是秋草虫(即蟋蟀)的叫声为「唧唧」。
另外,「唧唧」极有可能为古楚方言,说具体一些便是鄂东方言。说「唧唧」是鄂东方言,是有根据的,如明末清初一代文学大家顾景星的《唧唧词》,作者特地在诗题后自注:「新题,楚人呼促织为唧唧,按《木兰诗》『唧唧复唧唧』,一作『促织何唧唧』,俚词有之,衍为乐府系。」诗云:「长唧唧,短唧唧,莫遣孩儿赤膊睡;短唧唧,长唧唧,滴尽西窗女儿泪。唧唧长,唧唧短,唱歇征人五更转;唧唧短,唧唧长,门外征人欲断肠。」这说明古楚地早就有这种叫法,至今蕲春人还是称蟋蟀为「唧唧」或「唧唧儿」。暂无法认定花木兰是何许人,所以「唧唧」是古楚方言的说法也仅当参考。当然,在北方也有「唧唧唧唧,缝补寒衣」、「唧唧唧唧,拆拆洗洗」的俗语。
《白茅堂集•卷之四》)作者明确地说到《木兰诗》里的「唧唧复唧唧」,一作「促织何唧唧」。《中国名胜词典》中《木兰辞》辞条载,木兰故里在河南虞城。虞城营郭镇木兰庙,有元代《木兰诗》碎刻,是唐人传本所刻。首句为「促织何唧唧」。促织,即蟋蟀。《尔雅•释虫》:「蟋蟀,蛬」。郭璞注:「今促织也。」这个唐传本明指:「唧唧」为蟋蟀呜声。木兰于秋凉织布,户外有蟋蟀呜叫声。这等呜叫,闹人心烦。因为木兰心有所思,思量代父从军,才有「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到了宋代郭茂倩编《乐府诗集》,这一句就变成了「唧唧复唧唧」,而在句末小注:一作「促织何唧唧」。《沧浪诗话》有说:《木兰歌》「促织何唧唧」,《文苑英华》作「唧唧何切切」,又作「历历」;《乐府》作「唧唧复唧唧」,又作「促织何唧唧」。当从《乐府》也。
以蟋蟀叫声之悲抒发人们的愁思已经成为了古代民歌,文人诗作的一种习惯模式,在流沙河的诗《就是那一只蟋蟀》中写道:就是那一只蟋蟀/在《幽风•七月》里唱过/在《唐风•蟋蟀》里唱过/在古诗十九首里唱过/在花木兰的织机旁唱过/……
「唧唧复唧唧」,诗歌一开始用的是比兴。因为蟋蟀的叫声与织机声相似,所以,以「唧唧」的虫鸣声起兴,引出坐在织机前的木兰的故事,亦显得自然而有合情合理。天气转凉,木兰的小屋外面促织在叫,屋里灯火正通明,应是木兰在织布,「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但却「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闻」明显是在屋外的),让人不免疑问。「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所思所忆」也都对应听到促织声后的举动,让人以为木兰似是思忆谁一样。这样的解释很有生活气息也符合当时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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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问题出来了,若按放进诗里的意思来看,叹息声、机杼声、促织声都可说得通。若抛开诗意按死理性分析,那机杼声是最不可能,机杼声为「唧唧」,从未见于何典何籍。
此时应该想到,单死究诗句已经没有意义,何不放在历史中看看。
从上面的材料看到,《木兰诗》第一句是有另一种说法的,即「促织何唧唧」。另,《白茅堂集•卷之四》)说到《木兰诗》里的「唧唧复唧唧」,一作「促织何唧唧」。明末清初的顾景星的《唧唧词》有自注:「新题,楚人呼促织为唧唧,按《木兰诗》『唧唧复唧唧』,一作『促织何唧唧』,俚词有之,衍为乐府系。」 木兰故里在河南虞城。虞城营郭镇木兰庙,有元代《木兰诗》碎刻,是唐人传本所刻,首句为「促织何唧唧」。可知道「促织何唧唧」要更早,唐刻本就有,而「唧唧复唧唧」,则是宋郭茂倩之后才有的说法,后世以此为宗,使这个「唧唧复唧唧」最终流传下来,成为「正统」。即使如此,《乐府诗集·木兰诗》句末也还有一小注:一作「促织何唧唧」。严羽的《沧浪诗话》指出:《木兰歌》「促织何唧唧」,《文苑英华》作「唧唧何切切」,又作「历历」;《乐府》作「唧唧复唧唧」,又作「促织何唧唧」。
至于郭茂倩《乐府诗集》里的另一首《木兰》——《木兰歌》。即「木兰抱杼嗟,借问复为谁。欲闻所戚戚,感激强起颜。老父隶兵籍,气力日衰耗。岂足万里行,有子复尚少!……」后世人考得为唐韦元甫所作,严羽的《沧浪诗话》亦有「《木兰歌》,《文苑英华》直作韦元甫名字,郭茂倩《乐府》有两篇,其后篇乃元甫所作也」,不足为论。
那么,可以认定「唧唧复唧唧」是促织声了吗?没那么简单,或者说,问题变得更复杂了:诗句不单有不同的解释,甚至诗句本身也有了不同说法。
有意思的是,「促织何唧唧」可能并不是最早的版本。北朝民歌《折杨柳》中有一首,前面六句是「敕敕何力力,女子当窗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木兰诗》开头六句和《折杨柳》的基本一样!古代民歌往往用同样的起兴、比喻,有的词句相近甚至相同(《诗经》中民歌就不乏其例),因为口耳相传,词句相同,容易记忆。这不是抄袭,因为题材、内容可以完全不同。《木兰诗》的开头,很可能也是「敕敕何力力」,经后人改为「促织何唧唧」,在变化为「唧唧复唧唧」。「敕敕何力力」没有什么具体意义,像「呀呵嗨」「呀唯子哟」一样,是表声的字。
这可能就是真相。敕敕何力力,到促织何唧唧,再到唧唧复唧唧,《木兰诗》在一路演变。而从「敕敕何力力」变成「促织何唧唧」时,人民给它赋予了新的意思,用了修辞,也使这首诗的开篇更显美丽动人。而「促织何唧唧」到「唧唧复唧唧」在不取消「促织声」这层意思的基础上再赋予了叹息声。上面提到的欧阳修《秋声赋》:「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余之叹息。」元稹《酬郑从事四年九月宴望海亭次用旧韵》:「我闻此曲深叹息,唧唧不异秋草虫。」皆证明「唧唧」可为促织声,也因叫声悲切,引为叹息声。这样的变化,使诗句内涵更加丰富,也更美丽动人。
我们知道,《木兰诗》大概成诗是在北魏,但真正成为现在我们看到这个样子要等到南宋郭茂倩编的《乐府诗集》,期间《木兰诗》在流传的过程中是经过不断修改的。它是民歌,使得百姓也容易喜欢它,得以流传,同样也因为它是民歌,口耳相传,有无限变化的可能,而那些变得美丽动人的,会得到人们愈加的喜爱而得以流传。
《沧浪诗话》里还有说:《木兰歌》最古,然「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之类,已似太白,必非汉魏人诗也。我同意,诗未必是唐时所作,「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这两句却可能是唐人所改。从中可见严羽对诗的领悟力和洞察力确实惊人。
想知道诗歌在传播的过程中还会发生什么变化吗,看看迪士尼的动画片吧。美国迪斯尼改编的动画片花木兰,竟将「唧唧复唧唧」描绘成小鸡的叫声。哈,一派和谐的南方庄园景象,让我想起了《乱世佳人》。
《木兰诗》,如木兰一般扑簌迷离。
文是大二时写的。
感谢GM……(其实,时间过了这么久我都忘了当时为什么要感谢你了)(啊,想起来了,你那时候逼我看《沧浪诗话》要我帮你写论文,然后我看到严羽对《木兰诗》的评析,顿觉脑子里某处通了=。=)
感谢秋杏师姐和我的讨论,提供大量宝贵意见和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