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顶着子女所有压力跟着孙女去北京住了,孙女找了个比她年纪大不少的男人,所以没公婆没是非,加上孙女从小跟她一起长大,感情深,非要给她养老送终,让她过一回城里老太太的生活。
一开始她也不同意,有儿有女的,跟着孙女走算怎么回事,农村里口舌能淹死你,除非你这一走,到死才回来,这样那些同龄老太太也不好再费口舌,孙女把她那些旧衣服都扔了,说到北京给你换全套新的。
她心里也犯嘀咕,之前她是打定主意不去的,就开玩笑跟女儿们说,女儿说不能去,北京消费水平多高,再说你到哪里也没人跟你说话,多无聊,她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后来赶集四个女儿都来了,她们在东屋聊天的时候,她听到她们说,咱娘绝对不能去,北京消费水平多高,加上阳阳那个性格,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事在北京看病,你让人家一个孙女出钱,你肯定要拿钱吧,在县城量个血压十块钱,在北京就是一百,你不得把这个钱拿出来啊,就在农村待着吧,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活几年...说话的是老大,其余几个姐妹附和着。
彩霞转身去了厕所,老泪纵横的往下掉,她伺候了男人一辈子,男人临走前回光返照都在骂她,家里财政大权直到男人不能动了才归她管,她养育了四女一儿,这辈子吃苦勤俭持家,她男人走的时候,她并不是特别难过,这辈子她被压着,什么好吃的都紧着孩子和男人,如今男人走了,她也可以不用每日三餐都要烧火做饭,她想吃就做,不想做就去村口买油条吃,她终于解放了,她想得开,她的好日子也才刚开始。
之前她不想去北京,也是怕去哪里没人说话,天天在哪个楼上待着也难受,如今她也想开了,都75岁了,还能活几年,我去首都看看,我就是死在首都也值了。
后来阳阳再打电话让她去,她说去也行,呆不惯我就马上回来,阳阳很高兴,周末就坐高铁回来了,要把她接走。
阳阳从不上学后就在北京打拼,如今找了个条件还算可以的老头,各取所需,日子过得不错,想法和做法都跟家里人不一样,也不在乎老家这些说说道道,家里人知道她轴,如今听说了要把她接到北京住,子女都过来劝说,阳阳就是个孩子,她让你去,你就真去啊,你一个农村老太太,又不爱干净,到哪里人家夫妻再闹矛盾,反正各种难听话从子女口里一句句往外说,让75岁的她想哭,又不能哭出来,这时候阳阳一看气氛不对,本来把老人接走,是件开心的事,她一路上都在盘算带老人上哪里玩,可回到老家,首先是爸妈说她一顿,然后来了姥姥家,发现更是不跟她说话,如今个个在那里训斥老人,她忍不住了,我姥姥一个人在家,你们也放心啊,你们今天谁要是提出来把老人接到自己家住,跟你们生活,那我没意见,你们既不把老人接走,还让老人自己在家住,你们知道我姥每天吃的都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家里都有困难,我不强求,我接走,老人我管,在北京生病了我给看,不用你们花钱。但是你们又不同意我接走自己也不管,就把老人扔这院子里,让她就这么凑合活着,我不同意。
大姨说,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谁不管了,再说农村老头老太太都是这活法,别以为你在北京呆了几年,回来就顶撞大人,四六不懂,然后冲着我妈说,你看看你家这孩子,怎么教的。我妈让我别说了。
彩霞这时候忍不住哭了,说我不去了,不去北京了,孙女一席话道破了女儿们的盘算,她们怕让孙女接走被村里人戳脊梁骨,就想让她像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一样老死在这院子里,当初男人去世的时候,二女儿和三女儿甚至都没守灵,去看请的歌舞班子了,小女儿还骂她们,还有心情看这个,如今,都一样都一样,没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怎么说都不为过,一旦要波及自身了,立刻抱成一团,想让她这老太太就这么得过且过吧,她认了,就这样吧。
看到老人哭了,子女们都不说话了,纷纷哄她,之后各自找借口散去了。
阳阳没走,本来这次回来就是接老人,而如今闹成这种尴尬局面,她还非要接走不可,这些年在外打拼,脾气暴躁了许多,看不惯绝不忍着,劝彩霞,姥姥,你从小养育了我,我知道你是个非常开朗的人,是个能随遇而安的人,不管去到哪里,都能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咱们都这么大年纪了,不要管她们怎么说,也不要管村里人怎么看,咱们就出去看看,我有能力我也有条件,我给你养老送终。
彩霞这时候哭的眼泪吧嗒掉,这孙女真是没白养,欣慰的同时哭的是心酸,这两天,阳阳带着她去县城逛街吃饭,最终把她说服了,她75了,也许明年就不在了。
走的那天,没一个子女来送她,她强忍着情绪,好像再也不回这个家了,全部身家都带在了身上,第一次坐高铁,她很慌乱,紧紧抓着阳阳胳膊,她怕那些衣着靓丽的人瞧不起她,阳阳很大胆,不排队,带她走快速通道,搀着她给她讲高铁的事,路人看到一个黢黑的农村老太太由有一个年轻的漂亮姑娘搀扶着,纷纷投来异样目光,阳阳才不在意,用老家话跟她对话,一点都不做作和嫌弃她。
到了北京,回了阳阳的家,阳阳的老公已经做了一桌子饭菜,客气的叫她姥姥,还带她参观房间,她以往在电视里看到这样的楼房,可是真到了这时孙女的家,她觉得像梦一样,很拘谨的吃完饭,看了会电视,便困了,回了屋里就睡着了,听到孙女和女婿在聊天。
孙女每天下班很早就回来,带她去逛公园,她最喜欢的就是去器械哪里,以前村里装了几个,没几天就被人偷着拆走卖废铁了,最重要的是,小区器械哪里都是老头老太太,她看到有她这个年纪的人,也算间接有了伴,她也期望在这里能找到说话的人,还有她发现,城里的老太太又瘦又白,也是,人家也不干农活,孙女带她去王府井那些大商场,她不想去,就算穿着孙女买的好衣服,底子还是不行的,有一次孙女上厕所出来发现她被保安轰,孙女立刻跟保安大吵一架,甚至闹得很大,让赔礼道歉,她说算了算了,最后那个保安跟她很诚恳的赔礼道歉,从那以后她很怕去那些高档商场,声称累不想去,孙女也很苦恼,觉得仿佛把她这样强硬带过来,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孝心,并没有实际从老人角度出发。
也许天天在楼房里呆了一段时间闷白了,也许是孙女做饭经常是营养均衡,她渐渐也白了,也没有一百五十斤了,身材也匀称了,走路也轻快了,以前走一回歇一会,如今直接走到公园也不用歇了,她挺高兴,老年人的真实内心感受是,只要身体不痛不痒,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强,在楼房里待着也学会了干净,以前在村里半年不洗澡,而到了这里,孙女强制她洗澡,她不洗,孙女就说他爱干净,她一听,赶紧洗了,不想让人家嫌弃。
最大的进步是能说一点普通话了,白天她不敢出去,怕走丢了找不回来了,所以孙女就每天开着电视让她解闷,她看着看着就学会了一两句,到现在能用普通话基本交流了,周末孙女带她去公园的时候,竟然有人跟她说话了,一个瘦干的老太太说这是你女儿啊,孙女连忙给她翻译,她开始了第一次与同龄人交流,靠着孙女翻译,这是她在公园里待的最开心的一次,回去路上,跟孙女说,这老太太怎么样怎么样,话特别多,彩霞第一次觉得自己不低人一等了,以往逛公园都是低着头,如今穿着孙女给买的运动名牌,看着跟其他老太太别无二样,加上她看到很多拖着轮椅,甚至佝偻的腰还在拉伸的老人,她更觉得应该活出自己,都这把年纪了,应该活的更简单些。
后来她逐渐记得了去公园来回的路,她也想摆脱孙女这个拐杖,好像小孩子想摆脱大人的看管一样,这样她跟同龄人才能更自在的沟通,以往孙女翻译,总觉得人家不想聊,只是简单搭讪两句就走了,孙女也想了个办法,给她买了手机,一旦找不到回来的路,直接拨快捷键0,然后把电话给旁边的年轻人,这样就能知道老人的具体位置,彩霞身体很好,眼神也好使,并且精气神十足,心态豁达,奔头十足,所以她牢牢记着来回家的路,一点都不慌,总结一句话,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饭都多,就算丢了我也不怕。
就这样每日泡在公园里,发现了一片又一片天地,有舞蹈队,有广场舞,各种老年社团都是有门槛和组织的,尤其是统一服装跳舞的,像公园的C位天团一样,你跟人家后面学跳舞,人家都不带你玩,不是你说融入进去就行的,她每日就在器械哪里活动,累了就喝点水,中午回去睡觉,晚上孙女回来,一起在院里溜达,长而久之,有几个同龄人就聊上了,年纪都比她小,都是北京人,不是北京人也说北京话,那种自带的骄傲感,她都默默听着,家长里短,说自己儿媳妇懒,不干活,净让儿子干。说老伴都七十多了还贼心不死,上发廊找那个民工女,还好钱在我手里攥着,彩霞听着也有趣,原来城里人也这么是非啊,跟村里差不多,她听得多,然后安慰的多,很少诉说自己的苦,渐渐很多人找她聊,有的人专门过来找她,跟她说到说道,北京人的嘴碎她一开始还觉得人家自来熟不当外人,时间长了,她才发现,北京老太太爱说爱抱怨爱骂人,她都接着,像情感垃圾桶一样,不知道你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总有一个特别受欢迎的人,听你吐槽安慰你,并且默默的没有压力待在你身边,让你特别舒服,彩霞就是这样的人了吧,她想肯定也有人在背后说她,一个农村老太太之类 ,她不在乎,那些人经常盼着她来,老年人的炫耀不能像年轻人一样背个名牌露个大腿,老年人只能比子女给买了什么,而彩霞成了夸夸老太太,有的老人骂子女每次来都空着手,她安慰,不要指望子女太多,都不容易,有的从国外给带丝巾巧克力,还给她带了一块尝尝,她也夸,这么好的子女,都是你培养的。
北京的老太太老了后,心眼更贼也更小,除了谩骂子女社会外,她们没有地方发泄多余的力气,而彩霞这样一个没有威胁的人出现,让他们觉得仿佛是心理医生一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