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辈人爱用阴历记事,所以父母把弟弟三周年的忌日用阴历算,定在了八月二十四日,而我们,却还是顽固的记住八月二十七日,总感觉这样记忆,每一年会显得完整。
八月二十四日,纪念弟弟的时候,一家人始终有一个话题忍着不说,那就是在这一天,新疆公布全国高校本科第一批次录取分数线,录取全面开始。
妻子说,三儿会保佑他的孩子的,录取通知书一定会在二十七日前来。
我说,一定的。
二十五日,就是今天,消息传来,我的侄子,弟弟的孩子,被正式录取!
一家人彻底沸腾。电话里,父亲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好啊好啊说了半天,其实意思和我们想的一样,他最小的儿子走了,可最小的孙子了了他最大的心事,同样,这也一定是弟弟生前最大的心事。
这真是三年来,我们接到的最好礼物。相信对于弟弟,更是如此。
弟弟和他儿子的感情,从没有掩饰过,所有身边人都能看见。
弟弟身高一米八几,而他儿子,在初中,身高就上了一米九,高大魁梧,父子俩,简直就像出于一个模子。因此我们也尝尝抱怨:当弟弟的长去了我们三兄弟的身高还不算,有了儿子,竟然也长去了哥哥姐姐的身高。弟弟每次听,都会发自内心的骄傲微笑。
在一切可能的时间里,弟弟总是对儿子亲自陪伴,学习,旅游,锻炼,娱乐,甚至打篮球,所有都亲力亲为,但在孩子的爱好上,从来支持。初二时,孩子的中学选拔校篮球队队员,孩子想去,弟弟就一句话,只要不影响学习就可以。
对于弟弟来说,运动任何时候都可以是孩子的爱好,但一生梦想,唯有学习可以成就。
壮壮的,憨憨的,总是一脸腼腆笑容的孩子,成了家里人甚至是我们的女儿他的姐姐的钟爱。
初三时,弟弟患病。
虽然家在昌吉,治疗一直在乌鲁木齐,八个多月的时间里,虽然孩子只和他隔着二十多公里,但他一次也没有让孩子来医院看过他。他告诉我,孩子目前在最紧张的初三阶段,没必要因为我的情况让他分心。不仅如此,为了照顾孩子,他都让爱人不要常来陪他。
因为孩子,反而成就了我们兄弟两最长的相处时光。
我一直劝告他,孩子其实是心里明白的,他不可能不乱猜测的,你把情况告诉他,就让他多陪陪你吧。
弟弟坚决不愿意。
我没说出来的意思是,医生一再告诉我,请做好准备,大概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我真的怕来不及。
而弟弟的意思,我也明白,他想他能坚持,能把对孩子中考的影响,降到最低。
在治疗中,五个月过去,他给儿子过了十五岁的生日。第七个月,等到了儿子参加中考和他自己四十三岁的生日。第八个月,等到了儿子的分数,等到了儿子被重点中学录取。第九个月,离去。
整个过程,我是始终不能理解弟弟的。对我来说,孩子的学业固然重要,可对孩子一生成长来说,在至亲父亲离去前,能陪伴却没有尽力陪伴,一定是一个难以弥补的遗憾。
所幸,我的侄子,体现的心性纯良。
守夜,十五岁的孩子一样和我们守了三天。
中间我们两人在陵园黑暗的山顶聊天,他告诉我,当时学校是想让他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保送入学的,他拒绝了,他记得他父亲的话,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那所学校。也因为此,关于弟弟的一切,我没有向他谈起。
追悼会送别之前,他拿来一张纸告诉我说,二叔,可以给我看看我的致辞吗?
我说好,给他改完,然后告诉他,你现在是你家里的顶梁柱,是你爸的希望,一定不要哭,要像个男人,站得稳当。他说好。
追悼会上,面对数百人,那个看着壮实,但是只有十五岁的少年,一言一语念完了对所有来宾的感谢,念完了对爸爸的思念,念完了他自己照顾一个家的誓言。直到一个躬鞠下,少年沉稳,眼泪未见。
之后,和这个侄子,只见过很少的面,只聊过很少的天。
于我,一是难以面对,一是怕影响了孩子的学习心境。
倒是妻子,一直和他保持着微信联系。
那孩子说,他以为高中会很难,没想到没那么难。初中的中上名次,现在成了上上。
那孩子说,他现在每天照样保持锻炼,打球,从没有停下。
那孩子说,他和妈妈有时候会有别扭,虽然有时候难以接受,但他能理解妈妈。
那孩子说,都挺好的,就是很累,每晚都要学到很晚很晚。
那孩子说,等我闲了有假期了,就去看你们,吃一顿大餐。
三年了,如今,这顿大餐总算有了筹划的可能了。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这也应该是弟弟最担心他儿子的一段时间。每次去看弟弟,我都会告诉他说,放心吧,孩子懂事好着呢,不要操心。而现在,终于可以告诉弟弟一句了,看吧,我说的对吧,瞎操心!
十八成年。
我不知道我的侄子,弟弟的儿子,从少年到青年这段时光是如何度过的,我也不想揣测,但今天,这个孩子用一份成绩,宣告了他踏踏实实的成长。
弟弟,真的可以放心了,这样的成长,一定足够坚强,足够忍耐,足够责任。
也许,在他的时光里,没有那么多的阴暗和脆弱,他所想的,只是赶紧赶紧,让自己的肩膀,尽快长得和你一样有力量。
我仿佛看到,那个孩子,正在努力的成长为你在他心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