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创业”失败,墨留回到了家乡——墨人居。
绵延的大山脚下,一条弯弯的河流缓缓流淌,多少年来,它浸润着河岸,繁茂了绿草,又养育了水鸟,不急不躁,无止无休。而墨人居就坐落在河流的边上。
那时,正值暮色黄昏,对故乡而言,墨留的归来正如他的离去,平淡的像是生活本身一样,不起波澜。顺着残余的微光望去,“家”停在小路的尽头,如同一位年迈的守候老人。
上一次归来是在什么时候,他已记不清,或许记不清的只是他自己,而不是记忆本身。每一位墨者都是黑夜的朝圣者、独行的精灵。他们奔赴自己的使命,有人走了,又会归来。而有人走了,却永远不会归来。
层层的夜幕笼罩,四周浓郁的黑色扩散开来。凭借曾经的感觉,墨留推开地下室那扇尘封的门。许多年前,父亲说,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那时他不甚明了,直到后来,他再也没见过父亲,只留下一个“修行”的密室。
门开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翻涌,像吞噬一切的怪兽,墨留稍稍迟疑,然后坚定地走了进去,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门应声而关。黑暗是光明的遗弃之处,而这里的黑是黎明的裹尸布,粘稠,压抑,像置身在水里一般。草木需要阳光雨露,墨者需要的是黑暗,那是他们生长的沃土。
密室空无一物,除了四面看不见的墙。随手将准备的白水,白面馒头放在一边,修行开始了。
沿着墙壁,从左到右一共34步,从上到下一共42步。多年前,他需要45步和56步才能丈量完这个密室。远离生活中的光怪陆离,五感似乎变得异常敏锐,感知的触角四处延伸,只有无尽的空旷和寂寥。
这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时间已经凝固了,就像抽离了现实的世界。仿佛天地初开之前的混沌,思绪如烈焰散尽的灰烟,自由自在,四处飘荡。
痛苦,伤感,渴望,逃避……各种情绪纷至沓来,肆虐在记忆的浅层,汇聚成一个洪荒猛兽,欲突破身体的牢笼。墨留血脉贲张,忍不住想大声呼喊出来,可是厚重的黑暗压抑的他发不出一丝声响。
最后,深邃的黑暗化为宁静的永恒,墨留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又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切都在时间里静止,黑暗的荒漠里,意识不断的坠落,坠落……像凋零的落叶,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
日升月落,寒来暑往,不知过了多久,一瞬还是千年,而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意识如潮水般涌来,破碎的流年在记忆深处流浪,四周被厚重的黑暗铺展的比时间还要广阔无垠。心脏的搏击声此刻听来震耳欲聋一般。墨留睁开如墨的深瞳,黑暗挟裹着光明,似乎有闪亮的光点四处弥漫。他仔细触摸着自己的躯体,陌生又熟悉,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知道该出去了。
门开了,透过地下室的大门门缝,通道的光芒逆流而上,仿佛一条时光隧道,墨留走上前去,用力推开大门。霎时,热烈的阳光倾泻而下,亮煌煌睁不开眼睛。许久,他放下挡住视线的双手,世界泛着柔和的光芒,期待中喧闹飞扬后的平静,一切刚刚好,
一抬头,正看到一只幼蝉冲破泥壳爬上绿树枝丫,它努力伸展褶皱的翅膀,艰难地抖落身上黄色的泥土后向辽远的天空发出第一声响亮的鸣叫。
世界不再是原来的世界,他们也不再是原来的他们。
…………
夕阳西下,墨留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去,走到一座石桥,他忍住不回头再看一眼养育他的大山和河流,视野里时空泛起涟漪,墨人居的影像摇曳又远去。他挥一挥手告别,告别的还有飞扬跋扈的青葱岁月。空间荒漠中时间之轮滚动的方向都是未知的,他所能想象的最坏结局亦不过是成人众多远行客中的一个,和那些没有面孔的人群融为一体,直至消失不见。
黑夜再次降临,墨留远去了,一深一的脚印消融在小路的末端,消融在黑夜里,消融在时光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