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进入四月,就是牡丹的盛花期了。春花大多先花后叶,而牡丹却十分气定神闲,她二月发芽,三月舒叶,等到初春的寒风冷雨早已去的无影无踪,暖阳使满城人皆换上薄薄的春衫,舒服到除了踏青赏春之外再无心做其他任何事情的时候,她才终于放心,一登场便成为四月唯一的主角。
白居易曾经这样写牡丹开花时的盛景——“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生在牡丹之乡,我能够深刻理解这句话。没见过牡丹的人可能难以想象,究竟是怎样的倾国之姿才能令世人癫狂。牡丹花形硕大,颜色鲜妍,花瓣轻软,层层叠叠迷人眼,浅色的如月光般皎洁,深色的如艳阳般夺目,在嫩绿色的枝叶中(牡丹叶的颜色极鲜嫩)随风轻摆,其娇嫩与高贵之态,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02
历朝历代中,最爱牡丹的当属唐朝。牡丹太繁盛了,身处盛世的唐人简直理所当然的爱她那份雍容华贵。唐以后,社会动荡,异族屡屡入主中原。歌舞升平既然难以持久,人们也就渐渐看不惯牡丹的喧闹,幽静、高远与孤傲的梅花、莲花才更能寄托彼时世人无处安放的自尊。
到了物质极大丰富的现在,乱花渐欲迷人眼之后,化繁为简、追求自然成为共识,安静、简单的极简风格成为新的潮流。牡丹红花绿叶这样的搭配实在不符合现代人清淡、冷静的审美。因此,一年中看不到牡丹的那十一个月里,我想到她也会觉得有点俗气,夸她好看,也难免有些气怯。
但是,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到了四月,无论此前多么高冷,当你看到牡丹花开的那一刻,依然将忘记所有对她的轻视,你终究会相信,只有赏过了牡丹才能体现出春的隆重与盛大,才能体会到这人间竟会如此喧闹与繁华。
03
赏牡丹一定要热闹,不似梅花、桃李,或者樱花,需要“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清冷,牡丹的盛大,需要人间的喧嚣。繁花绿叶丛中,一簇簇游人欢声笑语,做小买卖的挑着担子穿梭其中,这样才最有趣味。更何况,牡丹的美可谓惊心动魄,人少了容易压不住气势。如果在太安静处赏此花,会让人疑心是否已经到了时空的尽头,所以才这样盛大而繁华的不够真实。
一年的春天,我到苏州拙政园游玩。这园子别致的很,有春夏秋冬四个亭子,依序种植了牡丹、荷花、枫树以及梅花。到了应景的季节,主人便能坐在亭中,春赏牡丹,夏观风荷,秋眺红叶,冬嗅梅香。我去的时候牡丹开得正好,游客们也都很惊喜,全都围过来看个究竟。然而那株牡丹很瘦,花朵也十分的小,其娇羞之态虽然可爱,但远不如北方的牡丹丰硕傲人。
也难怪,牡丹娇弱,忌狂风、淫雨、烈日,南方雨水丰沛,日光强烈,确实不利于生长。回想千年以前,唐人为牡丹痴狂,但限于技术手段,却也只有都城长安和神都洛阳的百姓能一饱眼福,实在遗憾的很。白居易就曾经苦口婆心地劝告友人:"人人散后君须看,归到江南无此花。"
04
牡丹的兴盛,僧人功不可没。据学者考证,牡丹的发祥地是汾州众香寺,后来不论是都城长安、神都洛阳,亦或是江南诸地,最好的牡丹大多藏在寺院中。这个我很难想象,佛寺清净地,牡丹富贵花,怎么看两者也不像是有很大关联的样子。不过,贾母那次带着刘姥姥逛妙玉的栊翠庵,见院中花木繁盛,也说过:“到底是他们修行的人,没事常常修理,比别处越发好看。” 他们有时间和场地的方便。
不过说到底,热闹的牡丹都不是有禅意的花朵。周敦颐在《爱莲说》里讲,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言下之意是嫌她媚俗。按照老周的说法,只有莲花高洁,出淤泥而不染,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是瞎说,牡丹虽然富贵,但不俗艳,用高贵来形容恐怕更加合适。牡丹向来适合成片生长在花园中,如果养在家里,则必须是华堂,故宫就挺合适,寻常百姓家里没有那种气势,可以震的住这样的花。
(牡丹图 清 郎世宁)
05
牡丹比荷花还要不可亵玩。某年组织插花大赛,用的是牡丹,我去报道过几次,那境况简直不忍直视。首先,插花讲究搭配,然而牡丹却有着艳压一切的气场,除了她自己的枝叶以外,没有一种花草堪配。其次,这花太夺目了,原本是只应天上有,却被一双双手折来弯去,实在暴殄天物,那种羞辱、凄凉、可叹,简直心惊。
也正是那一次,我第一次看到了萎顿的牡丹。在我的印象中,牡丹永远光鲜亮丽的立于枝头,她是多么骄傲啊,不同于一般的花朵,牡丹的凋零是整朵整朵的坠落,那一地绚丽的花瓣依旧完整挺括,绝不见一丝枯黄。就像作家张抗抗写的那样:“牡丹没有花谢花败之时,要么烁于枝头,要么归于泥土,它跨越萎顿和衰老,由青春而死亡,由美丽而消遁。它虽美却不吝惜生命,即使告别也要留给人最后一次惊心动魄的体味。”
所以,富贵与高贵只是一字之差,但那风骨却天差地别。
人这一生,无论如何也要看一次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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