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在我很小的时候大修了一次,从换瓦到打地平,就像人伤筋动骨般,好好修缮了一番。那时候来帮忙的人很多,大姑爹、二姑爹、大伯父、二表哥……很多很多的大人,也很多很多孩子。那时候是夏天,我记得母亲张罗着给大伙儿买雪糕,孩子们轰聚一团,我最小又是东家的,自然得排在最后,等轮到我的时候,就什么也不剩了。
从我出生以来,我们在老屋一共生活了22年。据父亲说,它是建立在一片菜园上,在爷爷那一代,老屋连同周围的房子都是一片田地。那年代,人多屋少,田地多的人便在农田上盖起住房来。家家户户按需分配,倒也落得一片和祥。
老屋的正前方连着的是一片小阔地,那是我写过的院子,范围不大,却给了我和父亲一片无言的浪漫。再往前不远则是一口池塘,村道则围在池塘周边。一到夏季清晨,池塘边便布满了浣洗的女人。女人们大盆小桶的,棒槌声、咵天声和抖衣服的声音,哄哄闹闹的叫醒了村庄的夏天。我喜欢夏天,夏天的女人是好看的,花花绿绿的她们像照镜子般倒映在水里,影子随着手里浣洗的衣物一同在水中荡漾,然后被晕开,不觉中竟也跟着万分柔软了起来。村庄的女人是很淳朴的,有时候也有点泼辣,而那些跟着妈妈的小丫头们则颇为可爱了。
沿着池塘再往前推,是铁路、106国道还有那座被炸得满身伤口而沉默不言的大山。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它的名字,而每当山上放炮炸石的时候,老屋也会被震得抖上一抖。
在老屋的左边,则是一片空闲的操场,这是这座村庄最平阔的地方。每年农历做“六月初一”,我们总会聚集在这里看露天电影。那场面可热闹了。搬竹席的,带长凳的,抱小板凳的;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侧卧的还有得瑟着翘着二郎腿的,嘛样都有。天一黑,祠堂祭祀结束,随着一声吆喝,电影开场啦。
幕布绑在一根电线杆和一棵树之间。开场前,大队里的干部总会和放电影的人早早把它搭好。而孩子们都等不及吃晚饭,蠢蠢欲动地祈求电影快点开场。
夜里的露天电影一般都是两场,通常第一场的时候人满为患,而到后面许多人受不住“蚊子军团”和连连困意的袭击,便在遗憾中退了场,总认为明年的自己能坚持到最后。我就是其中的一员。谁能想到在多年之后,它也成为了一种怀念。
那时,农历六月初一是件“大事”,而请电影也是件热闹非凡的事情。对村庄而言,过节是祖宗传下的“规矩”,为的是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只是后来,它随着我家那片菜园一般,慢慢的被别的什么而取代。
习俗的丢失,不光光是岁月的淘汰,更多的是“无人继承”的悲哀。
就连陪伴了国人千年的唢呐,连一部《百鸟朝凤》都需要制片人付出尊严,岂不可悲乎?
老屋的右边和后边呢,则都是连着人家。与右边人家连接的是一条约一米宽的短巷。老屋的这面,是哥哥的房间,在房间窗户下,靠墙堆了几块青石板。一到夏季,它就成了我与玩伴过家家酒的好地方。短巷的阴凉,不仅是来源于午后阳光在老屋上投射的阴影,还有来自巷口那颗老核桃树的庇荫。那颗树是隔壁奶奶从四川带回来栽下的,据说很有些念头了。大概需要两个人才能将它抱住。而它的根,怕是早已深入到了我家地下。
树和人不同,不用在意太多的利益纠结,只顾自由畅快的生长。很高兴这么多年来,我们两家人从未因为核桃树有过争吵。老屋怕也是高兴的。尽管每年它的屋顶一到核桃成熟的季节会被自然掉落的果实,在夜间或是清晨,乍然砸醒,就像一场骤雨,毫无征兆。而到了仲秋,老屋的屋顶又会被核桃树的落叶堵塞住排水道,但它可也因此换了面容,多了一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感。树的一枯一荣,老屋似乎都倍受困扰,但又乐得其中。
老屋的占地不大,屋子的结构是半砖半土的。外面看着是红砖,而内在则都是土砖。它很旧,我没有问过父亲她它存在了多久,只是它墙面和墙面结合处的大裂缝给了我一些提示。我曾一直很担心它坚持不了多久。没想到它与父亲一般,带着岁月给它的伤痕,傲立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父亲终于有能力实现母亲住上新房的心愿。
老屋消失的那天,我在学校考试,而等我再见到它,它已在原地址的基础上变成了一栋正在搭建的框架。它走得很安静,没有太多的怨言,一如它陪了我们、陪了那颗核桃树那么多年。
老屋走了,我庆幸我还在梦里见过它一回,在一片田野之上,黑瓦红墙、面山对水。它面前的院墙上,则开满了月季、太阳花和红五角星花。就连一向扭捏作态的仙人掌,也在梦里开出来嫩黄红蕊的花来。
这世间,山不变,水在变。而老屋虽变,可灵魂未变。那么人呢?是不是早已做出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