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不必抱歉
——读《人间失格》有感
“我的地狱失火,众生人间失格,我的神明确要我顾众生,对我笑着说抱歉。”
太宰治在遗书中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何其卑微又倔强的一句话!在他的遗作《人间失格》中,我们可以通过叶藏来窥探太宰治的内心世界,而透过叶藏的眼,众生人间失格,世间再无令他留恋的任何颜色。他在努力的为人求生,但最后却丧失了为人的资格。可是亲爱的太宰,地球虽不会因为没了你而停止转动,但世间谱写你生命的这一本诗歌却不会再韵音袅袅。那生而为人,何须抱歉?
我是被太宰治的生命时间轴所吸引的:1928年5月,有服安眠药自杀意图;1929年12月10日,自杀未遂;1930年,与酒吧女田边相约殉情,田边身亡,他得救;1935年,企图上吊自杀;1937年,与艺妓初代至水上温泉,企图吃安眠药自杀;1948年,与女粉丝山崎富荣一起跳水自杀,在其生日当天,遗体被发现。纵观太宰治这寥落的一生,他好像一直都在寻死。这样的人生年谱,压抑得让人无法喘息,继而翻开阅读,便觉得这是一本半自传体的小说,主角是在写叶藏,也是在写作者自己。
书中的叶藏开始的时候我倒觉得他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既不能理解世间女人心的浅薄,又不断被身边所谓的朋友利用,但他有自己的偏执,他认为对生活有所让步,生活就会开始偏爱他,甚至为了混迹世间,他开始学习人性的种种卑劣。但人性是复杂的,生活或许就是一出游戏规则,你玩儿得起,继续;玩儿不起,则出局。于是他一直徘徊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奉承者、迎合着,因为他觉得这样才算是他存在于他们之中。诚如第一手札中的那三张照片,无不透露出一种阴阳古怪的感觉来,而我看到的这三张照片都是一种生无可恋的“死相”,照片里的笑,也不过是为了迎合与奉承而来的矫饰而已。这个角色讽刺得让人愤怒,却又情真得令人痛心。
“我灭了地狱的火,换来了人间和平安乐,我泪目对神明说谢谢,此后地狱有主,神明不渡。”
后面的叶藏慢慢开始“扭曲”他的生活,他的本性开始慢慢丑恶化,看着在他父亲演讲会上表现得心口不一的男佣们,一面在背后极度讽刺主人演讲得乏味,一面又为了讨好主人而做着违心的夸赞,他惊讶于自己像是发现了活下去的“真谛”,于是后来,他实践着自己的这个发现,却是把自己变得不伦不类,开始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成了众人眼里的“怪胎”、“外人”。他为了逃避这个世界,不断地自我放逐、酗酒、嫖妓、用药物麻痹自己,一步步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悲剧。而这在他看来,就是失去了为人的资格,他作为人活着,却是佛如死人一般的活着,他“蹒跚学步”,最终却是“瘸了胳膊又断了腿”。
诚然,他也有过希冀。在他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完美的理想伴侣——良子。那是一个“完全信任他人”、“拥有纯洁的信赖心”宛若神明般的女子,她出现在了他最缺乏信任的时期,我想这无疑是对他的一种救赎。而透过这个故事,我又不妨联想到了作者本身,叶藏有了良子,那太宰治的良子又会是谁呢?是其妻子小山?还是为他殉情的田边?亦或是他的粉丝山崎呢?不论是谁,我想也如同叶藏一样,她们在某个时期或许也都成为了太宰治的精神救赎吧。但是看到最后,关于良子是他的精神救赎这类言论我却不敢再说了。因为书中写到在良子因轻信他人而遭到玷污时,他冷眼旁观、无动于衷。按理来说,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妻子,更是作为一种精神救赎的存在,于丈夫的角色来讲,他应该竭力保护好良子不被侵犯;于被救赎者来讲,良子就是他混沌内心里的神明,神被玷污,那是一种怎样的罪行?怎会这样的无动于衷呢?但后来我渐渐明白,或许善良的良子并不是他的救赎,在那个时期,我想已经没有人能够渡他了。也许某个瞬间良子曾给他带来了为人的喜悦,但终归在她被玷污的那一刻,都归于平静。他说“我知道有人是爱我的,但我好像缺乏爱人的能力。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不会有悲痛的来袭。”其幼年也描述过,他缺失感知饥饿与幸福的本能,更直白地说,在他看来,女人或许都不在人的范畴里,她们的情绪变幻莫测,她们的心思更是海底针,也因此,叶藏更喜欢在只有女人的世界里尽情放肆、无所顾忌。
“我的银河崩塌,繁星纷纷坠落,我的神明却要我化身锁链,顾了繁星,却忘了我。”
后期的叶藏完全就似是一具“行尸走肉”了,生活之于他已无任何意义。人生百态,大多数人的作为在他的眼中都是丑恶虚伪的人性在作祟,他不再对这些人强颜欢笑刻意讨好,在放浪形骸的日子里,他索性活得肆意自由,处事不再如履薄冰,倒是活得真有了些人的模样,然而叶藏本身,到底还是缺乏反抗哪怕与人诉说的勇气的,他虽以“外人”的角色看待世间万物,但到底还是惧怕与人相处,因此他的这些改变也仅仅只是他的自以为高尚而已,因为弱小,才要假装变得强大,实质上却还是背着懦弱的躯壳蜷缩在自己的保护区里,诚如其说,沦为了一个过着羞耻生活的人。
他说:“我将懊恼暗藏于心,一味地掩盖自己的忧郁和敏感,竭力把自己伪装成纯真无邪的乐天派,逐渐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滑稽逗乐的怪胎;每当我自以为走到任性卑劣的终点,抬眼又是万丈深渊。”一切的隐忍到最后都使他痛感成为人世间的“异类”,失去了为人的资格。说实话,我觉得他本不该有这样的人生,他在那么多可以及时止损的岔路口,却都永远会选择那条能把他带入深渊的路,他在面对难以捉摸的人类社会时选择了极端另类的生活方式,并表现出了超然物外的人生态度。他跟着别人的脚步走,却从来没有主动思考过自己的这双脚穿这样的鞋是否适合走这条路,他甚至就没有想去积极活着的欲望,他沉溺在醉生梦死的快乐里,归于平静后却又把内心的阴暗表达的好不委婉客气。这样的悲剧让我很难过,这份抱歉应该是说自己曾经没有努力积极正确地为人,而不是生而为人。
“在我的设想里,星河滚烫,你是人间理想;皓月清凉,你是人间曙光;不想,靡靡众生,你偏是人间失格。”
通过《人间失格》这本书,借由太宰治笔下的叶藏,我看到了我们人性最懦弱的那一部分,或许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叶藏,书中他对世人丑恶面的看法在我们自身失意时真的很容易引起共鸣,那时的我们胆小、怯懦、惧怕世人种种的质疑嘲讽,厌弃自己一遍遍的虚与委蛇和做作奉承,承载着各种压力屈辱卑微的活着,甚至会觉得自己疲惫地前进顿时变得毫无意义,我们也开始趋向于成为“人间失格者”,诚如叶藏所说:“只有活得愚昧,或活得无耻的人才能完全沉溺在幸福之中,而做不到至少其中一者的完人,活在地狱里连选择死亡也不被允许,没有一条出路,无力的绝望。”但是我们与叶藏是不同的,人的一生会伤心难过很多次,小时候为不尽人意的成绩和没有得到的玩具,长大后为没有自由的束缚感和别人的不理解。人生多少都会有意难平的时候,逼到极致时我们甚至会觉得活着毫无意义,但是我们一般会为这种无意义而做出一些抵抗,哪怕是无意义的尝试,但我们终归是有所作为而不是对其听之任之,而就是这或许看似无意义的抵抗,却会造成某种意义的诞生,给人以生的动机。
叶藏说,他是用“丑角精神”作为对人最后的求爱,但是他怯懦、软弱且缺乏袒露内心和尝试探视他人内心的勇气,因而他认为人间不值得,自己已丧失了为人的资格。但生而为人,我们从自己的哭声开始,在别人的泪光中结束,这中间我们经历的种种都叫做幸福,并没有哪种成文规定了为人的标准,一切的拥有或失去大多都是我们主观意识下的自以为,曾来这世界走过一遭,在别人的生命里出现过,哪怕只是一瞬间,也都是我们所作为人所收获的价值,又何须抱歉呢?
透过叶藏那零落腐败的躯壳,我却仿佛看到了一个永远纯洁的灵魂,他饱含着对幸福人生的执着追求和对美好社会的热切向往,而我从书中得到的是我不能有叶藏这样的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是勉励也是警醒!我也想对太宰治先生说:我们也是宝贝,我们也很重要;生而为人,我们不必抱歉。愿我们每个人都能被这世界温柔以待,一生温暖纯良,不舍爱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