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建筑工地上,勤勉的工人们,总是起得比我早,睡得比我晚。
清晨醒来,摘掉耳朵里的耳塞,轰隆隆的机器声让我迅速清醒过来。晚上,天已黑透,坐在书房,机器声仍旧不绝于耳。
不知不觉,窗外这些建筑工人已经陪伴我一年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从打地基开始,到现在,楼已盖到远超过我的高度,约摸有三十多层了吧。
他们每天早上六点开工,晚上到十点甚至更晚,有一阵子,大概是浇混凝土的时候,彻夜不停。我们小区的居民们身受其害,凌晨两三点,有人在业主群里抱怨太吵睡不着,随即乌压压来了一帮子人——原来有这么多不成眠的人。
这么长的工作时间,这些建筑工人,他们觉得辛苦吗?
忽然想到春节回家,表妹向我哭诉自己无能,无力赡养父母,老父亲五十出头了,还面临着要出去打工。
我为她的孝心动容,回头跟我妈提及此事。没想到我妈对此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辛苦的?才五十来岁,总要工作的!出去打工,又不是他一个人,还有好些熟人一起呢!
我妈是吃苦过来的。作为地道的农村孩子,十来岁的时候,我妈就踏着日出上山砍柴,满了两大捆,再背下来,常常是太阳落山才回到家。
想来那些日子里,她也并不觉得有多辛苦,因为:
大家都一样的。
我对别人,比对自己总要善良些。
我同情姨父,一是可怜他年纪不轻,还要背井离乡,二是在我的想象中,工地上的活是很辛苦的。
但我自己,14岁住校独立生活,18岁上大学背井离乡,21岁独自前往广州找工作。想来比结伴出去打工的姨父,还要再惨一点。
至于工作时长,工地上的工人,多是轮班的,一天大概上8-10个小时,而我呢,最长的时候,我连续工作了30个小时。
但我却从未觉得自己可怜。
在我看来,同情自己绝对是要不得的。对待别人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自己要像敌人般残酷。
否则,何以在这世上立足呢?
自我这个东西,在我们急急忙忙前行的时候,最先丢掉的,就是她。
我们常常有一个幻想中的自我,这个自我完美无缺,努力、高效、掌控力强、从不掉链子,我们孜孜以求追求这个幻想中的自我,可事实上,他是水中花,镜中月,你尽可以驰骋想象,但这个幻想中的自我,绝不会真正降临。
我们唯一拥有的,只有真实的自我。
尽管我们常常忽略他的存在,他却依然像影子一样跟随我们,你逃不开,躲不掉,一低头就能看见他。
承认自己有一个真实的自我,是很难的。
承认这个真实的自我非常不完美,更难。
从小我就爱幻想。在小学语文课堂上做白日梦,正心驰神往呢,忽听得一声巨响——老师把教鞭狠狠砸在讲台上,一双怒目直直盯着我。那眼神我至今记得。
我幻想过很多事情,很少一部分实现了,大部分不会也不可能实现。
青春期开始,当我认识到我是一个不切实际爱幻想的人之时,我就开始该致力于将自己拉回现实的轨道上来。
然而直到二十多岁,我还是对人生抱有很多幻想。
如今我已过了而立之年,是不是该换个活法,抛却幻想,只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想而不得,是很痛苦的。而且很多时候,这种痛苦毫无必要。
前段时间新世相出了一个高圆圆的短片,标题就叫:我39岁了,准备好接受自己的平庸了。
片中,高圆圆说,她在片场常常要NG二十多次,这不是一个优秀演员的业务水平,但不论她怎么努力,最后都发现,她只能做到这样了。
大概,前半生,对自己抱有希冀,是为了让我们看到自己的可能;后半生,放下各种愿望,接受真实的自己,才是我们这个阶段该做的功课。
这样想来,那句“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的混帐话,也可以有比较合理的解读。
比如说,0-10岁,认识世界,11-20岁,发展自我,21-30岁,发展职业,31-40岁,接受自我,41-50岁,再次探索世界,一直到过了70岁,生命的主要课题,便成了学习面对和接受死亡。
如能这样想,而不是一直抱着二十多岁时一个劲要往前冲的想法,应该会轻松很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