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地方走出去的人,往往带着某种若隐若现却也根深蒂固的相同印记。一句外人不解的方言,一个坊间独传的奇谈,一种与生俱来的乡愁,几道别有风味的菜肴。不论日后你去到哪里,这点源自骨子里的习性也会伴随而去。
“籍贯教我走到任何地方都带着一份与生俱来的乡愁,他说,像我的胎记。”
今年的暑假我没有去找工作,只是待在家里帮忙打理生活起居。闲下来的时间,我偶尔会花两块钱坐公交,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如此往返,我发现了我的小城市渐渐发生了变化,屡屡遭受吐槽的公交更替了新车辆新线路,邻居叔叔总是念叨的红海西路终于扩建,我最爱的蛋糕店换了新装潢新老板新口味,味道很好,但不像从前,略微有点失落。
其实也并不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只是想更深刻地留下这小镇仅存的记忆。
因为某些不愉快的事情,爸妈决定举家搬迁重新开始。就在昨天,我收到了父亲发来的新家照片,我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却没有一丝愉悦,我在心里不停默念“这只是我暂时居住的地方,不是家”。
新家离我的小镇不过两个小时不到的车程,那里的人与我一样说着差不多的语言,有着相似的文化背景,但始终缺少了一份归属感,一种从一个人呱呱坠地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和那个地方结下的不解之缘。
我曾厌恶自己身上的褐色胎记,为了穿上帅气的露脐装,我尝试过许多方法试图想要祛除它,后来我却发现,它是我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开始接受它的存在,任由它肆意生长,可能是因为我的接受,它越发可爱与特别。
我的小镇就像我的胎记,少时以为故乡肮脏无趣,可到了快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很多可爱的事物我还未曾探寻。
很多人半生颠沛,却愿意在生活稳定后回到成长的地方度过后半生,他们归结原因为故乡是灵魂栖息的地方,这里承载着太多关于自己的气味和记忆。
“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地离开我的故乡。”
昨天,刚好与朋友谈论到这个话题,Y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我们都愿意在生活稳定后回到故乡,去经营自己的一间店铺,可以像蒲松龄的茶寮,用一个故事换取一杯热茶;可以像向如卿的怀旧商店,替人收纳某些不舍,却又不得不丢弃的旧物。每天见不同的人,听不一样的故事, 然后用文字分享每一段故事;每天看门前车水马龙,行人来往,把故乡的一草一木都收进眼里。
对故土的情结,更多地源于不舍,不舍亲人,不舍这座城市交错纵横的街道,和留在那里的情感。
“你在春天还未来临时离去,毫无预警地抛下我。在月台上得知你已经不在时,我感觉到一生当中前所未有的孤单。
‘我妈妈今天死了’这句话,我重复了上百遍,却无论说了几百次都无法相信。在她离世当天缺席的遗憾,我永远都无法摆脱。”
每次读到这段话,总能想象得到《偷影子的人》中的场景,男主人公订好妈妈最钟爱的餐厅,坚持跟上司协调休假,还提前去月台接他妈妈,车厢里的乘客都走光了,妈妈却不在旅客当中,意料之外地却看见了他的朋友吕克,从他得知妈妈已经在前一天去世。我不敢想象从别人口中得知至亲之人的噩耗,然后他们在毫无防备之下消失。
几个月前,妈妈突然在我面前晕倒,头部撞击地板发出巨大的响声。她毫无知觉的状态整整持续了十分钟,我不停地掐她的人中但却无济于事。我没有办法镇定下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我只知道,要是头部撞击的力度要是再大些,要是时间再久些,我可能会失去她。
这十分钟的慌乱,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却让我更坚定了毕业后回家乡工作的念头,即使它只是一座没有前途的三线小城市,即使我要面对更多来自亲戚邻里的舆论。
我们从小就被长辈教育“要多出去看看外面的时间,长长见识”,“留在原地就是没出息”,他们要求我有所成就,衣锦还乡;他们要求我牢记源自故土的根源底蕴,却容不得我有一丝思乡愁情。
早前在《世说新语》看见到这样一个段落:
一文人墨客路遇老木枯槁,嚎啕而哭,久时不去。其时不解,近年渐有所悟,非情深意满,难以长哭。因由不一,其情动人。
我不愿老年还乡时看着一群似曾相识却面目全非的旧人哭泣,也不愿意看着熟悉的街道楼房成为残垣败瓦再感慨万千,我只想留在原地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