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守礼
一
我是一个惊悚悬疑小说故事作家,为了能找个舒心、安静的写作环境,我在市北郊靠近大山的地方买了一栋小别墅。
这个小区山有十几排别墅,是房产商最早开发的,因为周围环境太偏僻,在加上小区西面不远处是一座公墓,信神信鬼信风水的讲究人们不敢在此居住,所以房价虽然低廉,却很难卖出去。这对于我这个只靠写字卖稿为生只信唯物主义的穷作家来说,无异于是天上掉馅饼。
在这买房子的住户大都是为了躲避都市的喧嚣而来这躲安宁的,而躲安宁的人往往大都是搞艺术的。据我所知,仅这十几排别墅,就住了两个作家、一个诗人和三个画家。当然,这僻静的地方也是有钱人养金丝雀的地方。
一天晚上,我写作到深夜,脑子思路有点僵硬,便想到楼下去散散步。我点燃一根烟,走出门,向楼后山脚下那片草地走去。
我的别墅离那山脚有近百米,中间是坎坷不平的乱石和齐膝的乱草。开发商在这片草地上栽了不少小松树。
此时,月牙淡淡挂在天上,只见满天星斗,夜色正浓,草地上一片静寂。
我信步在山脚下转了几个来回,鞋和裤腿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温柔的清风吹拂着我的脸颊、淡淡的月光照在青青的碧草上。突然,我的思路也犹如这宽阔的草地豁然开朗起来。
我正准备赶紧往回走,抬头却吓了一跳,双脚不由自主站住了,心也不禁“怦怦怦”急剧的跳起来。原来山脚下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留披肩长发身穿白衣的女子。
在这冷清的夜里和静寂的旷野里,一个孤零零的女子,又身穿白衣,在石头上坐着一动不动。淡淡的月光朦朦胧胧的照在她苍白的脸上。这情景实在显得有点诡异。我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再仔细打量一下,这确实是个年轻漂亮女子,身材还算匀称,只是在月光下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我虽不信世上有鬼神,但我还是想起了蒲松龄笔下那些夜晚鬼狐变的漂亮女子。
我提了提勇气问道: “姑娘,深更半夜你独自一人在这,难道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吗?”
那女子没说话,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如果对方说句话,我心里或许不会感到害怕。可她纹丝不动,像个雕像放在那里。
这时,我感到头发根发炸,脊梁骨一阵发凉。
四野里杳无人迹,刚栽上的那些小松树随风摇曳,看上去更添了不少荒凉阴森之感。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狼狈地逃回家的。回到家后也没有心情继续写下去,便心有余悸的躺在床上蒙头睡下了。
二
第二天吃早饭时,我对妻子说昨夜看见鬼了。
妻子用手来摸我的前额,说:“不会是发烧吧?”
我打开了她的手。她看着我的眼睛问:“这些天夜里你不会又是开始写你那些鬼故事了吧?”
我喝了口稀饭说:“夜里从来不写那东西。”
我把昨夜因为构思去山脚下寻找灵感所遇到的事给她一五一十的讲了。
她听了脸上有了凝重之色,她对我说:“咱俩到你昨夜遇到白衣女子的地方去看看,看你昨夜是不是看花了眼。”
吃完早饭后,妻子收拾好碗筷,我俩一起去昨夜我看到白衣女子的地方。
天灰蒙蒙的,几片灰色的云彩缓缓飘行,天上不时隐隐透射出一点稀微、渺茫的阳光。
山脚下荒僻冷漠、阒无人迹,几棵白杨树正掉叶子,露出光秃秃的树干,几只老鸹在头顶上空盘旋,发出单调的哀鸣。
妻子说:“白天这儿都这么荒凉,晚上你一个人还敢来这儿。我怀疑你是不是在忽悠人?”
我苦笑了一下,四下看看,见那女子昨晚坐过的地方确实有石块,那块石头像被抹布抹过,很干净,可以说一尘不染。此时只是上面落了几片枯萎的落叶。
我指着那块石头说,“昨夜那个白衣女子就坐在这儿。”
妻子默默看着那块石头出了一会儿神,然后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说:“我们还是回去吧,有没有白衣女子对我们来说无所谓,只是夜晚你别一个人到外面乱转了。”
夜晚,妻子下班后脸色红润,不像走时那么苍白了。对于我昨夜的奇遇她也是一直感到困惑和不解,还硬说我是遇到什么脏东西了。上班走时还说要去找个香门的人去看看驱驱邪。
妻子回来也没顾得换拖鞋,便坐在我的对面说道:“你昨夜看到的白衣女子确实是人。”
我说:“我也没说是别的呀。”“那女的是个疯子。”妻子接着说道。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
她说:“我今天上班走时,遇到咱邻居崔艳从,我把你昨夜遇见鬼的事给她说了,她却笑得弯了腰。原来她给咱早搬来这儿一年,住在这儿的住户们谁都知道这个女子常在这山下呆坐着。不管刮风下雨,没事就在这山下坐着或者转悠,因她常穿一身白衣服,所以住户们对她都反感。有人甚至还骂过她,可她照来不误,人们都把她当成了傻子疯子,以后时间长了,也没人去理她了。”
妻子讲完,神情愉快地去厨房做饭了。
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那女子是鬼也好,是疯子也罢,对我也毫不相干,可是我心里却有点隐隐作痛,不知为何,我倒愿意我昨晚遇到的是一个女鬼。
如果她真像人们所说的是一个疯子,可她为何不管刮风下雨都到那儿呆坐着呢?那儿一定有让她牵肠挂肚、刻骨铭心的事情。
天黑了下来。我没有开台灯,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桌前发呆。
三
这天夜里,妻子回娘家了。
晚上,我和一群哥们去饭店胡吃海喝了一通。我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拉上一帮朋友去一家海味小吃店聚餐。在喝酒的时候,我可以在他们嘴里听到他们听说的和自己杜撰的奇奇怪怪市井传闻和故事,这对我的写作有很大帮助。我的许多作品就是这么搜罗然后加工来的。
席散后,我回到小区,把车开进车库,便赶紧回到书房整理今天听来的那些故事。
我正在书房电脑上飞快的敲着键盘。突然门铃响起来。
我感到很纳闷,天虽不太晚,但平时夜里很少有人来家里造访。
我走下楼,打开了大门。突然一愣,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我面前的就是那晚在山下我见到的那白衣女子。
别墅门外的灯光虽然暗淡,但我借着灯光还是认出了她。
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衣服,衣服大小肥瘦恰到好处,显现出她身体的玲珑的曲线,在灯光映衬之下显示出一种神秘朦胧的意态之美。
我问她:“你找谁?”
她笑了笑说:“找您,深夜打扰真不好意思。”
我说:“你有事吗?”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您是搞文学创作的,想给您谈谈。”
我打开了们,“那好,您进来吧。”
我把她领进书房,把台灯和吊灯都开得亮亮的。妻子没在我怕惹嫌。
我让她有什么事什么话尽快说或着明天再来也可以。
也许是她看出了我婉言撵她的意思,她也就单刀直入地进入了话题。
“我叫王俊英,住在公路站宿舍楼,我叫你王作家吧!”
“别这么叫。”我打断了她。
她苦笑了一下,“那我就称你王大哥吧,今天我来只是给您讲个故事,我讲完了请您为故事的主人公出个主意想个办法。”
我点点头答应了她。然后她讲起她的故事来。
两年前,一对正热恋的年轻人常去城外的山上游玩。一次俩人在无人的悬崖边互相依偎着,突然他们脚下的石块松动了,俩人被摔下了悬崖。山崖边有棵小松树,当俩人正要从悬崖边坠下时,俩人同时抱住了那棵小松树。那小松树长得很孱弱,经不住俩人的重量。那男的知道,如果自己不松开手,俩人都会坠下山崖。男的为了救女的,只好自己放开了手。
在男的坠下山崖时,他含着泪对她说:“亲爱的,我爱你!”
那女的后来得救了,男的却永远离开了人世。以后那女的每天来那男的坠崖的地方久久地呆坐着。有时一哭就是一夜。那女的离不开他,更不能想起那男的坠下山崖时的神情。他是为她死的,为了浓浓的情为了深深地爱。
两年了,她每天到他坠崖的地方去,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他都要在那久久的坐着。可住在附近的居民都以为她是疯子,还因嫌她穿白衣服而吐她骂她,她只有咬咬牙忍过去。她穿白衣服是为了怀念和吊唁他,而且他生前也非常喜欢她穿白衣服的样子,因此,她不愿给别人吵架,她怕玷污了他俩之间那神圣的爱情。
王俊英讲完,她脸上已挂满了泪水。我知道,那女主人翁就是她自己。
我听她讲完心里有点发酸。我拿了块湿毛巾递给她。
我为那男的舍身救人的行为钦佩,也为那女的重情重义而悲叹。
我接过她擦完脸的毛巾说:“你们俩人的爱情我觉得用世上任何华丽的语言来形容都是苍白无力的,我很钦佩你们之间的感情。真的。”
她说:“他已去世两年,父母也托人给我介绍过几个对象,都被我拒绝了。为这,几乎每天都被父母骂。每当心烦时,我就到他去世的地方向他倾诉。”
“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我问道。
她说:“我常在刊物上看到你的作品,你的作品不华丽,也没有一些作家们自以为是的说教,你只在每篇作品的结尾给人一个意外的善意的启发。后来,我知道作者是本市的还住在这个小区。哎,对了,那天晚上是你吧?那晚我被父母唠叨的心烦便去那儿坐着,大半夜的突然遇上一个男人挺害怕的,不过,我看那晚你也被我吓得够呛。”
原来她也认出了我,我苦笑了一下。
她对我说,“我知道你是一个有着正义和善意的人,我今找你让你给我想办法,也是相信你的为人,请你给我出个主意,我该怎么办?”
我平时自以为见多识广,能说会道,可这姑娘说出让我给她出主意时,我却一个主意也想不出,一个办法也没有,更不知道该劝她什么。我转念一想,王俊英夜晚来找我这个陌生人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不能让她失望的离去。
我说:“我只说说自己的看法,如说错了你别往心里去。”
她点点头:“那一定。”
我说:“你们俩之间的感情是真挚的,这无可非议。可他终究已去世两年了,这两年你也过得不易,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人总得往前看,你也该重新处一个对象了,你想着他惦记着他这都很正常,我觉得一个人去世了,只要你心中有他,他就会永远活在你的心里。”
她问我,“你是说我应该往前看往前走?”
我说:“是的,人都应该往前看往前走!”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客厅的座钟敲了十一下。
王俊英站起来,她握住我的手说:“谢谢大哥,谢谢陪我聊了这么长时间,也谢谢您给我指了一条路让我从迷惘中走出来。”
四
这天,我吃过晚饭,决定再到王俊英男友坠崖的地方去看看。
群星闪烁的夜空中,滞留着几片乌云,并有蒙蒙雾意,这使那本该皎洁的月色显得有点朦胧。
山下很凄清,我点燃了一棵烟一边吸着一边望着月色出神。
静寂之中,不时从山顶上的丛林之中,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啼叫。
“王大哥,又来寻找灵感?”我身后传来一个女性和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王俊英。
她说:“王大哥,我正想给你去辞行呢,我明天就要去深圳打工了,我今晚到这来看看他,也给他道个别。”
“这就对了,俊英,怀念他是应该的,但人总不能整日活在那种消沉的悲痛中,得振作起来,干点有意义的事情。”
王俊英说:“是呀,自从那晚给你聊了以后,我回去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不能太消沉了。我就给深圳的朋友打了电话,她劝了我并给我在那边找了一份工作,让我明天就动身。我想换个环境心情也许会好些。”
“那我祝贺你,祝你一路顺风,能找个称心如意的工作。”
一年过去了。这一年中,王俊英给我发过许多短信,说她工作挺顺心,而且还处了一个对象,最近一个信息好像是说要结婚。听她口气挺开心,我也为她感到高兴。
这天,我正趴在桌上写作,王俊英打来电话,说要领一个人让我看看。我问她在哪?她说就在你家门外,随后门铃响了起来。
我打开门,果然是王俊英,她比一年前胖多了,精神也好多了,好像换了一个人。如果不是她先打电话,我怕一下子还认不出她呢。
她旁边站着一个白净微胖戴眼镜的青年小伙子。他向我伸出手说,“王大哥,你好。“
王俊英向我介绍说:“这就是我老公,叫张伟,我们结婚三个月了。”
我向俩人说道:“恭喜,恭喜。哎,你俩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王俊英看了看张伟,张伟说,“明天就是俊英前友的忌日。他是那么重情重义的一个好人,我和俊英不能忘记他,我和俊英已经商量好了,他每年的忌日我们都要回来祭奠他。”
我听了张伟的话,笑了,我很高兴,我高兴这三个年轻人都有情有义。王俊英的前男友虽走了,但他却永远活在他朋友的心中,他还活着,他永远活着。
窗子开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个不停,雨丝像千丝万缕的银线,密密麻麻地在天地间纷纷落下,在微风中频频跳跃,洗涤了树上的灰尘,也冲净了人们心中的郁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