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前天打电话给我时哭了,她说不放心孙子标儿出门去深圳上班,也不舍得。
我劝她说:“他已经有二十多岁了,愿意去大城市见识一下是好事,他以前也出过门,没问题的,放心。”
她说:“不是啊,听村里人讲外面的疫情还很吓人,他偏偏这个时侯坚持要出去了,你说我怎么能够放心?”
现在全国都还是很重视疫情防治,珠三角区也在推行核酸自愿检测,安全是没问题的。
再说有已经谈好的工作,酬劳也比家里多一倍,肯定要去呀。
我跟妈妈说:“村里的老人不了解,所以会担心,我们知道这些情况,放心吧,比家里还安全!”
她说:“那还好,他也在家里呆不住。
唉,你爸在的时候,我还有个说话打闹,端茶送水的人,他这一走真不习惯。
标儿在家还生怕我伤心,去哪都陪着我,知冷知热的,这一出去……”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我听了心里也难受:
几十年的伴突然之间离开,连交待的话都没有一句,她比我们做子女的更难过,我却不知怎样安慰她,完全无能为力的感觉。
五一劳动节这天,是父亲去世百日祭。
父亲突发脑溢血,前后40个小时人就没了,虽然照我们家乡说法,已到79岁高龄的老人去世是白喜事,但是临到自已亲人,还是觉得太突然,难以接受。
他一直身体很好,也没有什么大病痛,胃口也好,平时吃饭都是用大碗盛堆得高高的饭,吃完还添半碗的人。
我们还经常说他吃一顿的量可以给我们吃一两天了,就看这一点,再活个二十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大姐夫补充说:“还有还有,看看爸这长寿眉,拉直了有寸把长,这就是长命百岁的相!”
父亲发病前几天,我们聚在一起帮他庆祝80大寿(老家规矩是要提前一年过整生日),四代同堂热热闹闹的,他高兴的眉开眼笑。
侄女羽羽说:“您现在又有退伍军人补贴,又有失地险(费),又有养老金,还在停车场这儿做门卫,这么厉害,争取再多活几十年,赚更多更多的钱!”
爸爸笑哈哈地说:“是地是地,争取活到100岁!”大家也都开心的哈哈大笑。
我从小身体不好火气低,这样那样的小病小痛没断过,虽说都不是什么致命的病,但确实被折腾到没什么精气神,人也很容易抑郁。
我一直觉得等我死了,父母都一定还健在的,真的长期是这样想的,所以父亲过世我哭了一次又一次,特别是一星期后再梦见他,醒来哭的头都痛了。
三姐说:“医生都说父亲一发病就完全没知觉了,他自己没受一点罪,也没让妈妈受累照顾,这个年纪也属于高寿,这是他一生心善忠厚老实,脾气性格又好,才修来的气,你不要难过。”
话虽如此,一想到从今往后再也没有父亲了,还是忍不住难过,后悔没有给多点钱他用,后悔没有花更多的时间陪他斗斗地主打打牌,后悔没有坚持带他去哪里旅游一下,吃吃馆子自助餐……
自助餐是我们大家的笑梗:
因为父亲饭量大,老将出马,可以一个人吃回我们几个人的本!
我们老是跟他说带他去吃一次,要先饿两天,肚子饿空了进去吃,吃到扶着墙出来!
他脸上笑开了花说好好好。
真正去的时侯他死活不干了:“你们去你们去,我跟你妈在家吃,自己做这么多,有菜有汤,又好吃又自在。”
最后,一次都没去成,他在用他的方式帮我们省钱呢。
父母结婚有五十多年了,母亲平时脾气特别不好,有时侯骂人不依不饶很长远,他几乎没还过嘴,更别说动手打人,一次都没有。
小时侯就会觉得他窝囊,等到年纪渐长,见过的烂人烂事多了,才知道父亲的品性修养有多难得:
一个十三四岁就为了活命去当兵打仗,在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的人,随便动下手,一个女人哪有回手之力?分分钟小命不保!
看看那些外面废物家里凶横的家暴渣男,打老婆时那个丑恶的样子,女人都被他折磨得伤痛累累,被威吓得时时胆颤心惊,哪里还敢骂他一句?!
一个人能够无条件忍让包容对方一辈子,除了亲情,一定还有爱。
我们常常以为年纪大的人老土,不懂什么叫爱,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生子过日子而已。
到自己有了上下年纪才明白,只要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都是从青葱年华走过来的。
而这种老式的几十年相伴,从一而终的感情,才是真正难得和珍贵的啊。
现代社会人思想开放了,地域也开放了,各种诱惑与思想冲击,动不动就离婚了,即使不离婚的,也很难做到从一而终,即使有爱也会打折扣,还真不如老辈人的婚姻模式稳固。
老一辈的人知道自己和对方是一经结合,无论什么环境都一生一世相伴,绝不会离婚,这种婚姻带给他们的安全感和责任心肯定比现代更强。
而作为一个身高体壮的退伍军人的父亲,即使当年母亲是公认的十里八乡拨尖的美人儿,如果他心里没有爱,也不可能容忍老婆一辈子的超级坏脾气的!
这几年来的冬天,早上父亲去买好早餐,递到妈妈手上,热毛巾热水洗脸漱口后就偎在床上吃,吃完再躺着看电视,睡足了再起床,每天如此。
她后来去园林局上班,不管多晚回来,总是看到父亲在马路上等着,盼着,看她回来就高兴地接过她手上的东西一起回去,下雨下雪都是这样。
平时积攒的瓶瓶罐罐纸皮铜铁,父亲会推着三轮车,一两个月去废品站卖一次。
拿到钱,去剃个锃亮的光头,修修面刮刮胡子耳毛,收拾清爽了,再去二桥那里出5块钱买三个戈奎,天热时挂在车把上,天冷的时侯贴身放着,热乎乎地拿回来给妈妈吃。
这是他除了斗斗小地主外唯一的消费,平时衣服鞋帽之类,有我们四个女儿和妈妈帮他买,他手里从来不放钱。
有人找上门和他斗地主,他就问妈妈要三五十块钱来玩,那些老伙计笑他:
“范爹怎么搞的哦,一点私房钱都没有留?几十块钱都要问财政部长要?!”
他也笑呵呵说:“那是那是,钱肯定要上交国库的嘛,留么私房钱哦!”
对金钱他从来没有计较过,无论对亲人,还是外人。
三姐说我和妈妈家住得近,有空多陪陪她,宽宽她的心,顺便也问问父亲这一生的经历,纪录下来给子孙后代看看。
俗话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不走了。
就象我们小时侯不明白那么多姨婆姑爹舅舅大妈谁是谁,为什么那么亲热一样,等我们老了,再往下的第二代三代见到我们也会有一样的困惑,再到后来就是成为渐行渐远的陌生人……
爷爷去世几十年,我仍然记得他的音容笑脸,他宠爱的叫“我的五娇娇"——我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我是老五。
家乡话“娇娇″相当于现在的“宝贝",五娇娇就是第五个宝贝!
村里人说:”石滚老头一家4个赔钱货,还个个是娇娇?笑死人了!"
爷爷说:“不管你们怎么说,反正我家孙子孙女个个都是娇娇!"
一一[ 对,我的简书名《伍娇娇》就是因此而来的!]
在当时重男轻女思想极度严重的情况下,他对我们五个一视同仁,有好吃的会叫齐了一起吃,有家务活安排一起干。
不听话的时侯他也会佯装生气骂人,举着个扁担一湾子转着赶,我们跑得飞快!
有时侯他追累了会藏起来,等我们大意了,又和小伙伴扎堆玩的正开心,他突然冲过来扯着耳朵,揪回去“劳动改造”!
现在想起还是好笑,天天象《猫和老鼠》一样斗智斗勇,追来逃去的。
而且他样子装得凶凶的,可是一点都不会扭痛你耳朵,更不会象别的大人,劈头盖脸地往你脸上身上抽湿毛巾鞋板子,甚至棰衣服的棒槌,打到你眼前金星乱窜,害怕自己会不会变白痴……
也记得爷爷病重卧床的时侯,我们端饭菜和油条包子给他吃,他一边感动地表扬我们有孝心,一边又赶我们出去,说他有病,房间脏,快点出去,再不要进来!
那时候父亲一直在照顾爷爷的吃喝拉撒,被子床单一脏赶紧去洗,连爷爷的亲生女儿(我们叫二姨)都只洗了一两次,还一边洗一边呕得哇啦哇啦的,成了全村人几十年的笑话!
是的,父亲很小就没了爸爸,奶奶带着他改嫁给我爷爷的,奶奶也是很年青就去世了,但是我父亲一直对爷爷非常非常孝顺,任劳任怨养老送终,毫无怨言。
爷爷临终前交待,一定要给他穿那套长统棉袍子,(那是以前富贵人才能穿的长袍统袍,平常人只能穿短的,和我们现在的款式一样。)这也成了我一辈子的记忆。
这就是亲人,亲情的传承,几十年了,我们作为孙子孙女辈还是记得他。
但是我们的下一代肯定是亳无印象的,再到下下一代,连名字都不知道了……
我叫妈妈把父亲的遗物资料保存好,哪天叫哥哥微信发上我们亲人群,她说要先回去找找。
趁我记忆和视力还没衰退,精力还好的时侯,了解父亲的一生并记录下来,让子孙后代知道,他并不只是祖宗牌坊上的一个名字,他也曾有过鲜活的生命,以及跌宕起伏的一生际遇。
亲人是值得我们永久纪念的,即使他只是千千万万人里最普通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