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戈的歌
地铁是个奇妙之处。嘈杂昏暗、狭小拥挤的空间,不得不亲密贴紧的无数陌生人,黑暗中映出人影的玻璃门窗,凄厉的呼啸风声,车厢像是一个盛满梦魇的巨大铁盒。
陈末耷拉着脑袋,抬头瞟了一眼地铁之间上上下下的人,把刚塞进耳朵里的耳机又摘掉,然后一头扎进拥挤的地铁车厢。
趁着间隙,陈末找到一个空座位坐了下来。这在处于上班高峰时段的北京地铁里,实在算得上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每天在上班的途中,地铁里的人清一色地会掏出手机,打游戏、看视频、看电子书,陈末早已习惯了这沉闷的环境,闭着眼睛不说话。事实上,最近一段时间他实在太累了,每天忙碌的工作再加上一些琐碎的事,让他有些烦躁又疲倦。此刻他不关心人类,只是想好好靠着眯一会。
“你到底想怎样啊?”眯着眼的陈末被接旁边电话的陌生姑娘一声嘶吼惊醒,倦意全无。
侧过头看,姑娘穿着碎花长裙,一头黑发淌了下来,但依然遮挡不住面颊的清秀,鼻头微微爬着几颗小雀斑。听着对话内容,电话那头似乎是姑娘的对象。周围人的一脸愕然瞥过来,微微停顿,之后又低下头继续玩着手机。
地铁里总有情侣吵架,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对这种无关自己生存的事情自然是自动免疫,何况是一通电话里的无端争吵。
雀斑姑娘并没有停下,“你当初的承诺都死到哪里去了,你说我跟着你来北京到底是图的什么啊?”声音没有刚才那么大,却满是质问。
图的什么,图的什么?陈末掐着鼻梁揉了揉,耳边全是这竭嘶底里的几个字,嗡嗡作响。忽然记起来,上周李玉和自己吵架时也说过相同的话。
李玉和陈末是在高考前好上的,没有任何征兆。
之后他们一起去武汉读大学,但不在一个学校。李玉经常是转三趟公交车来看陈末,14公里的距离,在交通异常拥堵的武汉,无形地被拉得老长老长。每到这个时候,李玉总会向陈末絮叨:“你说我每次都跑这么大老远,图的什么,图的什么……”刚开始无言应对,后来讲的次数多了,陈末就干脆直接吻了上去,然后任由李玉翻他白眼。
“陈末,你知道么,虽然老娘曾经暗恋过别人,但是你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如果你敢离开我,老娘就死给你看。”李玉说这话的时候,顺势狠狠咬了一口陈末的肩膀。
陈末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抬起头瞟了一眼,车厢里的人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动作。
李玉暗恋过别人是真的,他叫周渝民。当年F4火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李玉被仔仔一头飘逸的长发迷得神魂颠倒。后来两人在一起,她也曾威逼利诱陈末蓄起一头长发。但陈末无动于衷,依旧我行我素地留着个板寸,每天还傲娇地戴上顶棒球帽。没辙了,李玉便嗲声嗲气地撒着娇央求,陈末不吃这套,气得李玉咬牙切齿地直跺脚。
临毕业要工作时,陈末坚持来北京,因为觉得这里会有更大的舞台。李玉本想留在武汉的,听了陈末的想法后,一整天都没再说话,这让陈末心里有点慌。最后李玉似乎是做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撩起披肩的长发,说,我跟你去北京,但是得答应我一个条件……留!长!发!
陈末本来很虔诚地点了点头,最后,莫名其妙就被李玉末尾一字一顿很认真的三个字逗乐了,两人扭成一团儿笑闹着,想象着未来的北京生活。
秋天的时候,陈末的头发真的一下子就疯长起来了,长长的碎发遮住眉眼,身上穿着李玉拿第一个月工资给他买的格子衫、牛仔裤。也是在人来人往的地铁里,李玉觉得眼前被自己打扮得非常干净的“小白脸”可性感了,忍不住笑靥,凑上陈末耳边,张口就说:“老公,要不要来一发?”
想到这儿,陈末一下子就笑出声来。地铁里播音员甜甜的报站声音响起,车厢里的人往门边拥挤着。侧脸看,雀斑姑娘正一抽一顿,“老是工作工作…除了工作…你眼里还有我吗?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陈末想起以前,自己好像也不是现在这种状态的。
陈末是水瓶座,李玉是双子座,两人脑子里总是些稀奇古怪的碰撞和交流。当初大学那会儿,陈末是会变着法儿讨李玉欢心的。有次李玉来陈末的学校,陈末直接抄起床单在宿舍阳台上挂了出来,上面毛笔龙飞凤舞几个大字:欢迎媳妇儿李玉同志莅临!楼下的李玉笑得花枝乱颤。
李玉喜欢分享照片,按照她精品大片的指示,陈末专门买了相机学起摄影,当了回文艺婊,拍出的二人旅行照片让李玉的朋友羡慕不已。
以前陈末就是李玉的大百科全书,比如把石头放在微波炉中加热会爆炸,猪不能仰头望天空,玛丽莲梦露有6个脚趾,这种冷门知识从陈末嘴里蹦出来,都会让李玉听得一愣一愣的。
而此时,陈末更关心的是,还得多久才能赚够钱在北京买房安家,领导什么时候给自己加薪以及彩票什么时候能一个大奖砸中自己。每天忙忙碌碌,除了工作,还是铺天盖地的工作。相比爱情的滋润,他更关心此时会不会上班迟到。
两个人也因此吵架愈加频繁起来。李玉会一边洗着碗一边嘟嘟啷啷地生着气,“就是个大骗子,眼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爱情最开始的时候总是你侬我侬,甜蜜无比,一旦进入社会生存的大环境中,就会低下来,低到尘埃里。
“你知道吗,我们现在是没钱没房,但并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旁边的雀斑姑娘轻轻抹掉了泪,咬了咬唇,“我知道你努力工作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但是工作就真的比我还重要吗?如果工作就代替了全部,那还要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当初跟你来北京,说要好好保护我照顾我,你做到了吗?”
听着雀斑姑娘对电话那头的声声质问,陈末胸口像被狠狠砸了一下,有些愣神,虽然李玉平常跟他吵架生闷气,也不多讲,但这好像才是李玉会跟他讲的心声。
陈末有些烦躁地打开手机刷微信,显示“连接中”,10号线地铁里的网络讯号永远是最差的,生活在网络时代的人,仿佛被一道鸿沟生生隔开来。打开微信顶部李玉的头像对话栏,里面最后一条信息还是李玉上周发的:哼,你忙吧!有种你就别跟我说话了!
陈末有时候也害怕,害怕某一天这种情绪的积累会爆发出来,就再也无法挽回。可迫于眼前的苟且,他想表达出来,却又总是感觉,说出一些话好像也并没有多大意义。
事实上,陈末和李玉自从上次吵架之后,已经冷战一周了。恋爱的几年里,他们吵架的次数很多,每次吵完又会嬉皮笑脸地和好。但两人毕业之后的吵架次数就超过了总数的百分之八十,而这是他们最长的一次冷战。
陈末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回,和李玉吵架的每个片段里,每次都是以自己耍无赖,而后又是坐在电脑前一顿噼里啪啦的方式而结束。
看着车厢里拥挤不堪的人群,陈末忽然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是不是真的太忽视了那个不离不弃的傻姑娘。
陈末忽然想到,他们每次吵完架,李玉都会一边嘟嘟啷啷地生着气,一边这里动动那里擦擦,故意制造些动静来,但每次李玉都不会跟自己说分手两个字。因为他记得李玉曾经说过,假如某一天她提出分手了,那他们就不会有任何交集。
似乎爱情就是这样,明明是爱着,却总在得到后把不珍惜当成了习以为常。
陈末心中忽然有些慌了起来。手攥紧了手机,望着上面微弱的网络讯号跳成了“无服务”。
“我要的并不多,只是希望在你忙完之后,能认认真真地看一眼,你身边还有个人陪着你。”旁边的雀斑姑娘还在打着电话,“我今天请假去医院,如果你还在意,你就过来。”
干净简洁地摁掉了通话键。
地铁进站的时候,会远远地射过来一束光,停留时间平均30秒左右便又会轰隆隆开走,周而复始。“列车前方到站是国贸站……”地铁开始报站。陈末看了眼依旧无讯号的手机,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往门边靠。
陈末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外面冲,留下身后一串惊叫。他要赶紧出地铁。他要赶紧出地铁跑到有讯号的地方打个电话,告诉李玉,他爱她,他的承诺一直都不会变。
有人说,两个相爱的人之间发生了矛盾,第一个转身的人就是他们感情上的天使。
美好的爱情大抵如此,总会有无数次的转身,只要感情的天使不死,爱就不会泯灭。
只要爱着,谁迁就谁这个问题,还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