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来电,催父亲早点回去。八十岁的老母亲当然也被我们隐瞒了父亲的真实病情。她一直认为,耳朵下面的一块“坨”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去易俗河找贺满郎中贴几片膏药就能好,是我们崽女小题大作。不过,让老头子去北京满崽那儿享享福也好!她若不是犯气喘住院也会跟着一起过来。
母亲在老家有兄姐照顾,我不用操心。母亲还在电话里告诉我,屋后的花园现在开满了花。
父亲听了很高兴。他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眯着眼睛大声问我:那棵苦楝树应该开花了吧!还有茶花、月季、栀子花应该都要开了!
小时候我们住在工厂的职工家属平房,坪里父亲种了一棵高高的苦楝树。每到四月份,树冠上开满了淡紫色的小花,远远望去像一片神秘的紫色云雾,秋天无数成熟的苦楝子掉落在地上,成了我和哥哥打仗时随手可得的好武器。
后来,苦楝树被工厂环卫处“割资本主义尾巴”砍伐了。
树下的一片空地,父母又开了一畦小菜地。他们每天松土、撒籽、浇水、施肥,不多时,细土里冒出很多瓜秧苗菜秧苗,白色的小辣椒花,紫色的茄子花,还有红彤彤的番茄、绿油油的黄瓜、带黄花的丝瓜、修长的豆角……夕阳的柔霞,把蔓过篱栅的瓜藤和父母淡朴的衣衫一并染亮起来。
后来,小菜园被居委会主任带人踏平,“国军的臭崽子”——父亲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口号中被批斗。
老居里有我们这些孩子们快乐的时光,也有父母苦涩的记忆。几年前我回家参观一处花园住宅,看到那棵开着紫花的苦楝树时,就果断地为父母购买了树旁的新房,而且特别要一楼。我与物业谈判,准许开了张后门,方便八十多岁的父母从清静的后门进出,可以直接到花园散步。
父母又在后门旁边开了一片小地,种了些浇水就能长大的芫荽和红皮菜,特别在书房飘窗下栽种了山茶、栀子花、月季、桂花树。“满崽回家喜欢躺在飘窗上看书,看累了可以闻菜香看红花……”
我在北京的雾霾里经常怀念故乡,我离家二十年,离开父母太久了。在我心里一直有幅温暖的图画:每天在晨曦掩映的云彩下,一对耄耋老人牵手相伴,幸福地徜徉在故乡的红花绿丛中。
还有门前的那棵苦楝树,时刻在召唤我:回家——!
父母在,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