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破阵子》李煜
公元九百三十七年,李昪建立南唐,改元昇元。因李昪的父亲就掌握吴国大权多年,所以这次更替十分顺畅,辖区并没有出现任何反叛的迹象,这在五代十国这样动乱的年代,是十分罕见的。
也是这一年,李煜跟随着南唐一起诞生了。
刚出生的李煜并不起眼,首先,他是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儿,那时候小孩儿的成活率不高。其次,他在他爹李璟的儿子中排行老六,这个位置的确没有什么要紧。第三,他的爷爷刚刚夺取了吴国的政权,登基称帝,他们一家人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没有时间关注到他。
南唐这个地方,疆域最大时大约包含现在的江西全境,加上安徽、江苏、福建、湖北、湖南的一部分。在十国之中,版图算是最大的。
唐朝末年,朱温想要一统天下的时候,是杨行密在这块地方建立了藩镇,阻止了朱温继续扩展的步伐,所以这块地方一直很太平,人们的生活水平没有受到多少乱世的影响,这也是滋生文化的土壤。
到了公元九百四十三年,李昪去世,长子李璟即位,史称中主。李璟即位后,采取了与他父亲不一样的国策,对周边国家进行了征伐,国土疆域得到了扩展,但是人民的生活水平就不如原来好了。
加上这个时候五代更替已经接近了尾声,在位的是一代英主周世宗柴荣,与南唐之间时常有摩擦发生,南唐就没打赢过。于是李璟害怕了,除去已经丢掉的土地外,还割了湖北四个州给后周,去帝号,称江南国主。周世宗也很买他的帐,暂时没有动他,而是转头继续他的统一大业。
但是照这么个形势发展下去,南唐迟早是要完蛋的,说不定在李璟手中就亡了国,那就没李从嘉什么事儿了。可是历史是开不得玩笑的,没多久柴荣去世,紧跟着就是陈桥兵变,赵匡胤建立了宋朝。
公元九百六十一年,也就是宋朝建立的第二年,李璟去世,因为他早些年立的皇太弟,皇太子都死了,前面几个儿子又早夭,于是第六个儿子李煜就接了他的班,是为南唐后主。这一年,李煜二十五岁。
李煜当了皇帝,想要保全自己的国土,也有许多清明的政治举措。然而他爹连年征战,已经是搞得国库空虚,加上宋朝已经趋于稳定,外部压力大大增加。所以他对待宋朝是表面表示臣服,暗中还是做着战争准备。
公元九百七十五年,宋开宝八年。从前一年开始的南唐征伐战已经完结,李煜被俘押往开封,宋太祖封他为违命侯,在开封居住。这一年,李煜是三十九岁。
四十年来家国。不单单是指南唐建立的三十九,也指的是李煜生活至今的三十九年。而今这三十九的家国不在,而李煜作为亡国之君,作为降臣,还继续生活在新朝之中,在汴京的生活是十分凄苦的,他心中隐藏着巨大的痛楚。
李煜有二位皇后,都是南唐太傅周宗之女,人称大小周后。大周后名叫周娥皇,“通书史,善歌舞,尤工琵琶。”(陆游《南唐书》)还得到李璟赐与的焦桐琵琶。因为周娥皇的多才多艺,和李煜有共同话题,自然是琴瑟和鸣,恩爱无比。也为后人留下了许多香艳的词章。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 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 别殿遥闻箫鼓奏。
——《浣溪沙》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一斛珠》
这种香闺韵事,儿女柔情,赤裸裸地写了出来。以现代眼光看,固然不足为奇,但是在千年以前的封建社会里,那就够奇特的了。周后的多情,感动了后主的词笔,后主的词笔,介绍了多情的周后给千古瞻仰。
李煜写词,周后以琵琶弹奏,一唱一和。日子就这样优哉游哉的过去。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很长久,可惜天不遂人愿。周后二十八岁那一年,因为感伤自己的儿子早夭,卧病不起,终于撒手人寰。李煜悲痛欲绝,写下了不少情真意切的词章。
珠碎眼前珍,花雕世外春。
未销心里恨,又失掌中身。
玉笥犹残药,香奁已染尘。
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
艳质同芳树,浮危道略同。
正悲春落实,又苦雨伤丛。
秾丽今何在?飘零事已空。
沉沉无问处,千载谢东风。
——《挽辞》
虽然李煜如此的情深意切,却还是和来探病的小姨子纠缠不清。据说大周后就是知道了自己的妹妹与丈夫在自己生病期间还勾搭在一起,一气之下才死于摇光殿。李煜有一首词,后人认为就是描写他和小周后幽会的情形的。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菩萨蛮》
大周后死后三年,李煜立他的妹妹为皇后,史称小周后。这位小周后的命运还不如自己的姐姐。小周后生于九百五十年,而南唐亡于九百七十五年。小周后二十五岁那一年被封为郑国夫人,和李煜一起来到了汴京。
宋朝皇室有一个规矩,是每隔一段时间,朝廷那些受到封诰的官员夫人们,要进宫朝见皇后皇太后。当然都是有时间规定的,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来。但是小周后每次进宫都要多耽搁几天,不但如此,回来后就哭骂不停。
《熙陵幸小周后图》画是赵光义见到小周后貌美,留她在宫中,强行宠幸。不过后来考证,这幅图只是想象而已,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可是历史就是历史,在煌煌二十五史之下,掩盖了多少血泪,终究没有人知道。
我们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李煜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中,写的几首词。于此可以窥见他的一丝痛苦,但是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痛苦,他所处的环境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并不知道。由于这并不是能够引起人们兴趣的话题,所以也没有人像赵光义和小周后的风流韵事一样编造出一段来。
公元九百七十六年,赵匡胤去世,他的弟弟赵光义当了皇帝,进封李煜为陇西郡公。虽然爵位上有一点进步,但是实际的生活状况,依然是囚徒一样的生活,况且这位宋太宗并没有他的哥哥那么好的心肠。
公元九百七十八年,也是七夕,李煜在汴京府邸被毒死,凄凉无限。四十二年前,也是七夕,他出生在南京吴王府。或许上天早已经注定,他是个充满浪漫情怀的人,带着他的纯真出生在皇室,是他的不幸。却是词家的大幸运。
他走了,踏着七夕的喜鹊桥走了。带着他的满腔愁绪,如果见到了周娥皇,不知道有怎么样的一番对唔。翻开书页,只留下他这首绝命词章,在千年之后的人们口中吟哦。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虞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