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睡得不安稳，醒来肚子又痛，馅饼凉透心，咬下去一股酸味。
早饭是吃不下了。车轱辘吱呀吱呀地响，方琼在驾车。
“包里还有吃的，你去拿，别客气！”
千屿翻出几个核桃，纳罕道，“你哥哥呢？他去哪儿了？”
方琼语气焦灼，马鞭呼呼使着，“我哥，我哥他到河边去解，解手，叫我们先走。”
不太对劲。放下手中的核桃，掀开车帘，只见官道上尘土飞扬，山崖树木凋零，惨兮兮的。
方琼见她出来，伸手就把她往车里推，“不要出来！”
是赤朦！
千屿挡开方琼的手，揪住他衣领，“你哥哥是不是被赤朦抓走了？”
哭丧着脸，“不，不是。是我不，不认识的人。”
“绑匪？禁军？老百姓？都不是？”
方琼咚咚咚直摇头。
“一点特征也没有？”
方琼急得要哭，拉住马，“杀，杀人的，我们要，要逃命！”
“你不管你哥哥了？”千屿疑惑万分。
方琼直摇头，不是他不管，只是实在顾不上了，瀚海城的消息还指望着哥俩传到平海城，一丁点儿时间都不能耽搁。
能睡一觉都算很奢侈了。
从怀里掏出一沓信件，“要送，送到平海城的。不能耽，耽搁。”
说罢，便驾车往前狂奔。千屿心里悬悬的，总觉得哪里不对，整理了自己的包裹，出来对方琼说道，“我去救你哥哥，你先回平海城！”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逆流而上，河道越窄，急流也多，巨轮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停泊，只得一路往前。郭子容早起解手，天刚蒙蒙亮，四野里弥漫着浓烈的肃杀之气。
这绝不是深秋所致。树叶凋零，野草枯黄，芦苇也随风飘荡，沿着江流而下的清澈河水，浑浊不堪，像是上游的河床被搅了。
巨船减缓航速，郭子容乘了小船往上游去。行不过二十余里，只见江面水面沸腾，像是河底有股激流要喷出来似的，小船根本不能靠近。
江面不宽，巨轮绕不过这段水路。靠了岸，郭子容上岸去找船家打听情况，码头船只整整齐齐，可连个活人也没见着。
郭子容犯了疑，一条又一条船的探查，船上的衣服，粮食都还在，就像是船家平常应有的样子。甲板上还有衣服和干辣椒，辣椒有些湿，像是在外晾了一夜没人收。
这只是乌都河上游的一个小码头，叫什么黄阳岗，说是此地盛产黄玉，码头多是吃水深的大船。
码头没人，郭子容就带着人去市集打探，问问有没有其他能绕路的河道。往镇上走了没几步，地上就出现了好几个大坑，一个接一个齐齐堵住了他们的去路。抬头一瞧，触目惊心。
房屋自第二层被齐齐削平，断臂残肢挂在墙上，像风干的腊肉，生了蛆。酒楼食肆的老鼠掏食着尸体的内脏，大摇大摆穿街过市。谁家新娶了媳妇，花轿散了架，新娘不知所踪。更让一行人骇然的是，一团黑色的巢球窝在墙角，动也不动。
这是郭子容第一次见到赤朦。那怪物吃得饱，滚也滚不动，肚子里残尸依稀可见，黑色的筋丝捆扎着形体，像坨随时要爆炸的粪球。
“真他娘的恶心。”
有人想拿炸药炸死这东西，他拦住了。这几个大坑摆明了不止这一个赤朦。当下之急是巨轮北上。郭子容便乘了船返回，刚上甲板，就见夫子站在一个落水的人身前默默发呆。
“这人谁？”
晏生摸摸艳山的脸颊，“这小子跟我们不是一路的，我找人打晕了他。跑掉了两个同伙。”
笑，“夫子还会放人逃跑？”
“我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让人跑掉。”望着昏迷着的艳山，“这是瀚海城的人，还是个小兵。”
循着赤朦的踪迹，千屿跑到了郭子容之前见到的乌都河上游，就是那方水面翻腾。方琼自然不会丢下千屿，两人一同驾车过来。
方琼只觉得奇怪，水面怎么会忽然喷涌呢？是有泉眼的缘故吗？
千屿小心地往岸边靠近，忽然发觉了什么，急忙按下方琼的身子。打南边来了艘巨轮，空幽幽的影子慢慢罩下来。两人窝在草丛里，紧紧盯着大船。
晏生叫人把艳山吊起来，挂在第一艘桅杆上面。那木杆结实粗大，越显得艳山孤立无援。
方琼失声大叫，“哥哥！”千屿急忙捂住他的嘴，扒拉开草丛望见甲板上的郭子容，不由得暗暗吃惊。再瞧郭子容旁边一个穿着黑袍的颀长男人，千屿只觉得那人危险万分。
奇怪的是，三哥哥子容和那人有说有笑。视线一扫，艳山吊着半口气，腿和胳膊上都是伤痕。
她急忙握住方琼的手，“是他们抓的人吗？”
方琼直点头，又说，“他们很厉害的，有火药。”
“会不会游泳？”
“什么？”
这一段水面沸腾，十分诡异。为了避开，巨轮稍稍减速，往岸边靠近了半里。方琼憋着气，千屿用一根绳子将他俩系住，浑浊的河水视野模糊，小丫头游得非常快，方琼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力气，发了疯似的。
可一想到哥哥被歹人绑了，他也激动得凫起水来。千屿顺利地摸到轮船的舱壁，水藻光溜溜的从底下长到上头，方琼正在发愁没办法登上甲板，就见千屿做出了一个惊异的举动。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郭子容听见右舷后侧传来一阵呼喊。夫子淡淡抬眼，并无过多反应。那呼喊声不绝，子容跑了过去。
方琼不解千屿之意，尽力把她托出水面。瘦小的胳膊用力敲打着木板，拍了几十下，手心红通通的。
过了好一会儿，上头才冒出一张脸。是郭子容！
千屿大喊，“公子！救命！我们落水了！”郭子容答了个好，放了条绳索下来，千屿一把抓住，迅速对方琼说，“记住，上船后你不要说话！”
顺着舱壁一路爬上去，方琼紧张地看护着千屿，她在水里爆发得太厉害，他担心她受伤。甲板上郭子容派人使劲儿拉，不消半会儿，俩人就上了船。
千屿浑身湿透，脸庞也脏兮兮的，郭子容往前扶住她的手，一抹冰凉的匕首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守卫大惊失色，纷纷拔出刀剑。方琼立即站在千屿身后。
郭子容劝慰着身后的女孩儿，“你要什么？”
苍白的脸颊血色淡淡，声音可不小，“我要人，还要船。”
“什么人？”
“绑在桅杆上的那个人。再给我们一艘船，我就放了你。好，现在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要你的命！”
郭子容乖乖闭嘴，千屿踢他的脚，示意他往前走。方琼也取出了剑，对着拿刀的守卫们。
艳山听见船舱后的动静，痛苦地睁开眼，当他看清弟弟方琼和千屿的身影时，不由得手脚冰凉。
这个笨蛋弟弟，早叫他带千屿走远的，怎么又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那丫头还挟制了人质，肯定是要救自己。真是个暖心的丫头呀。可惜势单力薄，艳山悲戚地合上眼。
千屿看见了大叔，风吹动他的袍角，整个人犹如定海的磐石，巍然不动。
“放了他，我就放了你的手下！”匕首更贴近脖子，勒出细细的血痕。晏生缓缓转过身，千屿紧张地握紧刀柄，这个人霸道而凶悍，和一般的王族有天壤之别。
这是一张沉峻的脸，饱经岁月风霜。目光凝聚之时宛如纹丝不动的海面。千屿感到这人背后隐藏了无尽的秘密，充满血色和危险。
“你要跟我谈条件？”
千屿微微踮脚，说声是。晏生垂眸，微微勾起唇角，哂道，“你挟持的可是你的三哥哥呢，下得去手吗？”
郭子容暗暗吃惊，身后的丫头却毫不退缩，坚定地与晏生对视，“虽然他是我的三哥哥，可他已经和你站在了一起！”
郭子容心塞，急忙开口劝，“夫子你不要逗弄屿儿！”
千屿大喊，“不许动！再动我要你命！”
晏生挥挥左手，长长的绳索垂落，两个人上去解了艳山的束缚。
“小姑娘，我放了人，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你应该不舍得杀掉你哥哥吧？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分离，你难道不思念你的娘亲，你的几位好哥哥吗？”
这番话戳到了千屿的软肋，握住刀柄的手微微颤抖。
艳山走到千屿身边，弟弟方琼急忙扶住他。
“给我们船，我带着他一块离开。”
晏生负手，胜券在握，“恐怕不能如你所愿。子容，别让着她了，动手吧。”小臂微麻，千屿肩头一重，容哥哥就按住了她的肩胛骨，方琼和艳山也被团团围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