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阳

“我也爱过一个人，我记得他长得很好看，他的眼睛很亮，如同夏日里最烈的骄阳，明艳闪耀，光芒万丈，他长得……他……他……”万里荒漠，一个身影躲在背阴的沙丘下面，坐在一块巨大石头上，背对着阳光，任烈日灼烧，任风沙肆虐，日出日落纹丝不动，它偶尔转身抬手从手指缝里看看那太阳，再缓缓放下来，虎爪一般的手就那么垂在身旁。它的脚下是一个人的头，该是被这风沙吹了许久又被这烈日晒了许久，多数骨头已经裸露出来，分辨不出这人生前是什么样子了。

它的舌头特别长，长到可以垂在地上，像蛇一样盘起来，它穿着褴褛，说是褴褛，好像也就剩几绺布条子挂着，已经看不出当初的颜色，那上面积的灰尘和这大漠里的风沙一样厚，它低头看了看那个人头，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就看向别处，不再挪动。

黄昏时分，有位旅人行至此地，寻个歇脚处，看近处有个背阴的沙丘，挡风遮阳，可以说是这荒漠中上好的休息之所了，他加快脚步朝着那沙丘走去，行至将近，看见那背阴之处好像有个黑影，他揉揉眼睛仔细一看，确实好像有个人在那儿:“这荒凉沙漠中怎会有人？莫不是妖怪？”

“嗨！这世上怎么会有妖怪呢？就算有妖怪，可着那风景秀丽的养人之圣地不去，在这荒郊野岭的等些个皮糙肉厚的苦行之人做什么？再说了，走了这么久也就我一个人，那妖怪若是真在这地方等人吃，怕不是早饿死了！”自言自语着给自己壮壮胆，那人就直愣愣地冲着那个黑影走过去…

“嗯？有动静…”它听到有沙子被压着发出的嘎吱嘎吱的作响，缓缓转身，看到一个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后，那人惊呼一声扭头就要跑，它伸出手一抓那人就再也动弹不得，只见那人边闭着眼睛涕泗横流高喊着:“饶命啊饶命啊！！别吃我别吃我！我家里还有妻儿等着我回去呢啊！！！”边拍打着它虎爪一般的手。

它看着那人，没有再动。许是过了很久没有动静，那人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个舌头垂在地上，身上破衣烂衫的怪物盯着自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怪物也没有继续伤害自己的意思，就壮着胆子开口:“您把我放了吧，我已在沙漠行进数日，皮肤粗糙皲裂，也没洗澡，难吃得要死，您看样子也是修行之身，放我一马胜造七级浮屠，祝您早日修成正果位列仙宫，您慈悲为怀放我回去，我必定为您烧香叩拜日日祷告，祈求上苍给您一个好归处！求求您大发慈悲放我下来先啊！”

它看着他的眼睛愣了神，过了很久，才慢慢把他放了下来，它转头背过身去，哑着嗓子缓缓地说:“你走吧，我不吃你。”这人一看自己没有生命危险反而皮了起来，走上前去，问道:“您怎么就不吃我了呢？”

“你和他眼睛像，我不吃你。”

“他？他是谁？”

“他……他……”说着，它从地上拿起那个人头给他看，“我忘了，这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时间太久了……”

那人吓得倒退一步:“您还是…放…放下吧，怪瘆人的…”他顿了顿，“那……小生有个不情之请，您可允？”

“你说吧。”

“小生想在此地借宿一晚，请您晚上别吃我，我明儿一早就走。”

它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那人身旁，那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您不允我，我走就是了，您可别生气啊，是我蹬鼻子上脸了，您刚才说的不吃我啊可不能反悔啊！”

“外面热，你去那石头歇着吧。”它说完就去旁边一处坐下斜靠在一树枯木上不再说话。

那人看这怪物真是不会伤害自己，也就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它的好意，去那块大石头上躺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他睁开眼睛发现是那怪物正在盯着自己瞧，那大长舌头就盘在自己身上，他一下子就不敢动了，嘤嘤地问道:“您怕不是反悔了？”

它发现他醒了，就离开了，回到枯木继续坐着。倒是他经过这么一吓，睡意全无，跑腿坐起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它说说话吧，他这么想着就问道:“您怎么称呼啊？也方便我以后回去给您烧香的时候知道自己供的哪路佛…”

“我叫……我……我忘了，不过世人都叫我傲因。”

“傲因……您就是那个传说专吃人脑子的怪物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了！”说着，那人拿起行李就要走。

“我说了我不吃你，你要是不放心，我正好有个事要你替我完成，你做到了我就不吃你。”

“您说！我一定完成！”

“陪我这一晚上，明天一早你临行前，用这枯木点把火，把那块石头烧热了，砸向我，等我死了，你就可以走了。”

“我在这大漠中孤身一人行进数日，支撑自己的信念就是活下去，您看您这样的大妖怪为何一心求死？”

“你说过，你家中有妻儿？”

“正是！”

“你可真心爱他们？”

“那是自然，不瞒您说，我家中双亲去世得早，有了我的妻儿才让我真心感受到家的温暖！”

“我也曾遇过一人，他长得很好看，我记得他的眼睛很亮，如同夏日里最烈的骄阳，明艳闪耀，光芒万丈，他长得……他……他……”它痴痴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记得您刚刚说，他与小生眼睛很像，他可是您的什么人？”

“他是我什么人，我倒是希望他不是我什么人。那年杏花春雨，他说他爱慕于我，许我百年同好不离不弃，我信了。也是在那一年，他跨域经商我与他同去，同是在这样的大漠里，一场风暴吹散了我们，我孤身一人，破衣褴褛，就是凭着想见他一面的信念走了出去，我还记得，我回去的当天，来不及梳洗打扮就到那棵杏花树下等着见他，却看见他对另一个人说了当年和我说的同样的话。”

“这样的人实在是应遭人唾弃！”那人愤愤地说道。

“不过我还是爱他，我觉得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好了，可是当他再次看见我时居然面露嫌弃，说此生不愿再见我！于是，我落荒而逃，回到这大漠，日日夜夜地等，等了数十年上百年上千年，等那一个个孤身回家的人，我要吃了他们的脑子，看看那些抛家弃子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要让他们永久留在这大漠里，这样他们就不会辜负别人，世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伤心了……”

“可是，我吃了那么多人的脑子，我也想不明白为何他不要我了………我从未见过和他如此相像的眼睛，你是第一个，那么久了，我以为我一直恨他，我巴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可是看到你，我才明白，我爱他，就真心希望他过得好，有没有我都没关系……我希望你也可以过得好，可以一直幸福下去，我也不想再吃人了，人脑的味道太腥了，我不想继续等，等了那么久，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能再次看到那双眼睛已经满足了，我想放自己一马。”

“实话说，您今晚舍恩于我，我本不应做此恩将仇报的事情，但是既然这是您最后一个愿望，如若真能让您解脱，我便答应您，希望您能早日渡过此劫。”

那一晚，一妖一人一夜无话，第二天太阳一出，他取木烧石……

从此，大漠少了一个傲因。

《神异经（西荒经）》：“西荒之中有人焉，长短如人，著百结败衣，手虎爪，名曰獏。伺人独行，辄食人脑，或舌出盘地丈馀，人先开其声，烧大石以投其舌，乃气绝而死。不然食人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