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莫莜,我姐姐叫莫愁。我娘当初生我姐俩之前,我爹不知从哪本古书上看到一句话,叫“心尤怜惜,莫愁莫忧”,他老人家恰好姓莫,觉得后面这四个字很有文化,于是决定给将来的孩子取名莫愁和莫忧。我和我姐姐是双胞胎,我姐姐是先出来的,所以她叫莫愁了,我晚了一步,就成了莫忧。
我们姐俩百日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算命先生,我爹央求他给我姐俩算命。算命先生问清楚我俩的生辰八字后,说我俩将来命好,尤其是婚姻,无愁无忧。我爹一高兴,给了他双份的钱;其实,本来就是双份嘛!
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写自己的名字。当我学会写“莫忧”两个字时,我盯着后面那个忧字,越看越难看,越看越不像个字,然后就偷了老师的《新华字典》,查到you字部分,翻找了半天,最后相中了“莜”字,从此我就自作主张改名叫“莫莜”了。我爹拗不过我,最后也就从了。
从小到大,我和姐姐的学习就没让父母发愁过,对于学习这件事,我俩好像天生一点就通。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姐姐主动提出考师范中专,她怕我们俩同时上大学,会给父母带来很大的经济压力,她说我从小主意正,适合继续读高中、上大学,等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她就中专毕业了。我姐这个人真的很懂事,虽然我小时候经常和她打架,没少惹她生气。
我上大学后第二年,交了一个同年级的男朋友,叫龙谦,他来自我们当地县城,父母都是粮食局的职工。我是在学校老乡会上认识他的,他人长得不是很帅,但模样看上去非常忠厚老实。我娘说,找对象要像七仙女找董永那样的忠厚老实人。我觉得龙谦面善,没有一点城里人的架子,我跟他一见如故,有说不完的话。可是,他和我谈朋友一年多都没敢拉我一下手,我以为他其实并没看上我这个来自农村的柴禾妞,就提出了分手,结果他突然一把抱住我,哭了。我吓坏了,从小到大,我没见过男人哭,我心软了,就撤回了分手决定,其实我原本也很爱他。
后来,我俩就顺顺当当地谈着恋爱,中间也回老家见过双方父母,我爹我娘对龙谦是一百个满意、一千个愿意,可是龙谦的父母态度有些不明朗,似乎对我不那么满意。
大学毕业时,我没想到的是,现如今大学毕业生不像以前那么稀罕了,大学扩招之后,城里遍地都是大学生。毕业即失业,我俩在人才市场上递了无数份简历,也没找到一家正经公司要我们,好找的工作,不是跑销售、卖保险,就是拉广告。龙谦的爸爸妈妈心疼儿子,帮他联系了县城粮食局的工作,让他回老家接他们的班。龙谦不愿意回家,她妈妈说,只要他肯同意回家,就顺带连我的工作也一起托人安排好。龙谦咨询了我的意见,我虽然有些不太情愿,可是想想能和他在一起,我也就无所谓了。
这时,姐姐已经在县城一小当老师四年,也结婚两年了,姐夫是她的同事,也是小学老师。两人有着稳定的收入,分期付款买了个两居的房子,正打算要小孩。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算命先生说的话,说我们姐俩命好,婚姻无愁无忧。现在看来,在姐姐身上起码是应验了。而我呢?不知是不是我改了名的原因,似乎有点不太灵,尽管我比姐姐多上了四年大学。
龙谦父母安排龙谦进了粮食局,却安排我去了一家工厂。我有些奇怪,她妈妈说粮食局的编制稀缺,实在没有更多名额了;就算为我找的这家工厂,也求爷爷告奶奶找了很多关系。我想想龙谦那双温和善良如老山羊一样的眼睛,想着以后终归我们还是在一个县城,就同意了。
我和龙谦各自上班后,见面少了,以前上学时天天腻在一起,现在只能周末见一见。刚开始工作,我俩都很不适应,见面也就是互相诉诉苦,回忆一下以前在学校的快乐日子。龙谦一般都是来工厂看我,从没邀请我去过他家。后来,再见面时,龙谦开始变得沉默,动不动就唉声叹气。我问他为啥,他说他父母从一开始就不同意我俩的婚事,让我俩早散早好。他父母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家给他安排了一次相亲,是县财政局长的闺女,那个财政局长是龙谦爸爸的发小儿,他老早就相中了龙谦,可是她闺女长得不是很美丽,也没上过大学。
我听了这事儿以后,无比愤怒,原来他父母给我安排工作是有条件的!我感觉自己像一颗棋子,稀里糊涂被人布到了局中。我也是上过大学的人,我不想这么被人摆布!离了他们,我照样能活,而且会活得更好!我跟龙谦提议,放弃这里的工作,回到我俩上大学的城市去打工。龙谦说他再想一想。
姐姐听说这事以后,也很生气。不过,她不建议我放弃这里的工作,说大不了跟龙谦分手,她再帮我介绍一个,她们小学里单身男老师有的是。我知道姐姐心疼我,可是我觉得我一天也不能在那家工厂待下去了。原本我是为了龙谦回到老家的,如果龙谦不能娶我,我还留在这里作甚?
龙谦迟迟没有下决心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每次我俩见面就为这事吵架,电话里也吵。吵完了冷战一段时间,和好了没多久,再吵。我觉得我俩之间的缘分快到头了。
九月的时候,我给他留了一封信,义正辞严地提出了分手,并到工厂办理了辞职,回到了我上大学的城市。我在学校旁边租了一个平房,开始找工作。我原先害怕去做的销售工作,现在也不怕了。我在工作中结识了一个叫小芳的姑娘,我俩搭伴儿去跑业务,竟也不觉得孤单。
十一月的时候,姐姐给我打电话,说龙谦和县财政局长的闺女领证了,打算元旦举行婚礼,姐夫在粮食局的哥们儿已经收到了请帖。我听了以后,难过了很长时间,后来想通了,为这样一个人伤心不值得。龙谦是个好人,但他太优柔寡断了,而且他太听他父母的话,就算嫁给他,也未必幸福。这种男人叫啥来着?哦,现在流行的说法叫妈宝男。
我和小芳一起跑业务,两个月来也慢慢找到了门道,在我得知龙谦结婚的消息没多久,我和小芳就签下了我俩人生中的第一笔订单,光提成就抵得上我在县城工厂半年的工资。所谓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就是这么个理儿吧?
元旦前后降温了,我租的平房由于没有暖气,冷得像冰窖。我跟房东签的合同还有两个月到期,我打算转过年来和小芳一起租个楼房。冷不是最大的问题,我可以插电暖气;每天晚上回来晚的时候,穿过平房之间那一条条道路,才最令人紧张。
那段时间,我感觉很不对劲儿,每次回平房的路上,总感觉有人在跟踪,可是我又看不清是什么人。那人总是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只要我一回头,他立马躲起来。晚上躺下以后,有时我也觉得平房后窗上有簌簌作响的声音,我以为是野猫闹腾,可仔细听起来又不像,别是个变态的窥探狂吧!听邻居们说,这片平房以前夜里发生过入室强奸案。我一个人又惊又怕,甚至有点想家了。
元旦过后十来天,我接到老家的一个陌生电话,接听后才知,是龙谦的妈妈。她在电话里非常焦急,嗓子都哑了,说龙谦结婚当晚就失踪了,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她说她只求她儿子平安无事,不计较我和他之间的任何事情。我听到消息后很吃惊,不知道龙谦搞的什么鬼,反正他没在我这里,我就客客气气地跟她说,我没见过她儿子,请她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
我挂了电话之后,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晚上一直在我后面鬼鬼祟祟跟着的,难不成是龙谦?我不敢确定,又想尽快确定。我找了公司的小芳,还有一个比较熟的男同事小华,让他俩晚上陪着我一起去弄个清楚。
那天夜里我回来得比平时稍早一些,但天还是已经黑透了。我们三人沿着我平常回家的路,说说笑笑地走着。当我意识到后面不远处又出现了那个跟踪我的人时,我示意了一下小华,小华人高马大,立刻掉头冲那个跟踪的人跑了过去,我和小芳在后面当即大喊“抓小偷”,替小华壮胆。那个跟踪的人措手不及,被小华抓了个正着。我和小芳追上去,我定睛一看:果然是龙谦!他穿的衣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头上脸上都有污垢,乍看上去,就跟乞丐没什么两样。
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句话也不说。我让小芳和小华先回去,带他回到我租住的平房,他站在院子里,死活不进屋,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他说,他已经在我这附近逡巡了十多天了。他当初收到了我的分手信,万念俱灰,其实后来也真心不想跟那个女的结婚,但架不住双方父母极力撮合加逼迫,就违心地答应了领证。婚礼当天,当他意识到这一辈子再也不能和我在一起了,忽然间很绝望。晚上趁送客人的时候,他逃走了;可是逃出来得急,钱带得不多,除了买火车票,剩下的到这后很快就花光了。
白天,他饿了的时候就到麦当劳、肯德基捡点别人吃剩下的,晚上就等在这里看看我,夜深了再到附近火车站里过夜。我问他夜里是不是也曾在我住的平房后窗处呆过,他说是;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他说他没脸见我,因为他已经和县财政局长的闺女领证,法律上属于已婚了;可是他又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也不愿意回家,怕父母继续逼他。我问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他却不说。
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我跟龙谦的妈妈通了电话,说明了情况。龙谦的妈妈在电话里就下了保证:让龙谦马上回家,办理离婚!
春节回家的时候,我和龙谦结婚了。结婚后,我俩一起回到上大学的城市,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一居室,现在他也找到了工作。我一直问龙谦,当初逃婚出来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他神秘地冲我一笑,说:我有第六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