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六年前,中国嘻哈还没有火起来,大街上还没有尬舞的直播,微信才刚刚发布,我只记得那时最流行的歌是筷子兄弟唱的[老男孩]。
时光倒带到2012年,我中考刚结束,迎来一个漫长的暑假。前一个多月我在家整天玩电脑,看电影。还剩下40多天,就琢磨着想出去体验一下打工生活,也顺便赚点零花钱。
当时我姨妈知道了,就托周围的朋友问哪里招暑假工,但种种原因,都不要短工。最终在我姨夫的介绍下,去了偃师市布鞋作坊,那也是他曾经干活的地方。
当时是驱车送我去的,那天阳光刺眼,空气里弥漫着这个夏季躁动难忍的气息。
我一路怀着期待,按耐不住的小激动,迫切想瞧一瞧我要上工的地方还有工友们长啥样。
到达偃师市时,车子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布鞋店铺。站在门口向四周望去,全是各种品牌代工的店铺,原来布鞋也可以是一个地区的支柱产业,也是我要工作的地方,一切才刚刚开始。
02
在店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后,一位烫染着葡萄紫头发的阿姨过来,骑着电瓶车,手里还掂着一个西瓜。简单和老板交谈几句,介绍后我的情况,我就坐在她电车上,帮他提着西瓜,望着我姨妈和姨夫远去。
在路上她问我名字叫啥,然后简单说几句,因为有方言上的差异,必须双方讲普通话才能听懂。
当时车子骑到一个类似村子里的街道里,只是那边几乎家家户户搞着布鞋生意,偃师号称“中国布鞋之都”,足以窥见一斑。
她姓什么我现在记不得了,当时就喊她姨。到了她家的作坊厂里,直接能看到老旧的联排竖起钢架的厂房,听着轰鸣的机器声,还有躁动的人,和我想象中的规模和环境差别很大。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姨让我去她家屋里,切西瓜递给我解渴,还让我和她的两个女儿一块折纸鞋盒。地上成捆的纸扎,在我看来,也不难,但在她俩手里飞快地操作,我跟着学,带着一丝陌生和羞怯,慢慢也熟络起来。
03
叔是这个工厂的老板,平时负责送货,进原料等等。他带我先去车间熟悉一下环境,介绍了车间主任,还有各个工作岗位。也交代了我的工作任务是负责装鞋垫。
当时拉鞋帮子(布鞋模具成型)的人是几个青壮年人,这是个需要技术也是卖力的活。有一个人我印象深刻,胳膊上绣着龙的文身,裸露着膀子,经常给旁人讲黄段子。
在机器前面支起简易木板搭起的架子,这就是我工作的位置,及时把刚成型的布鞋塞入鞋垫,然后放在后面负责质检阿姨们手边。
第一次装鞋垫,感觉也不是什么技术活,但面对一天最多能产1800双布鞋的机器,需要不停地在周围移动脚步,刚开始应付不过来,质检阿姨经常帮我。
晚上下班之后姨拿着一双鞋递给我说:“这双鞋是送给你的,也可以在厂里穿,结实耐用。”我打开纸盒,里面是一双上乘的军绿色老北京布鞋。
当时我不舍得穿,就一直放在床头柜里。它可能出厂价也就二十多快钱,但是在我看来代表着一段记忆。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一幕,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温暖,不是简单的员工与老板的关系,而是亲人的一种关心。
04
之后,我也逐渐融入到集体中。几个痞子气的年轻人总是用音响放着手机里DJ的歌曲,嘴里哼唱着:“我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摇摆哥我是摇摆哥,音乐会让我快乐。我是摇摆哥,我已忘掉了寂寞。”随着节奏,一时嗨起来。我们有说有笑的,气氛很融洽。
其实现在想想不知道当时哪来那么多的力气,面对我一个人给1800双鞋塞3600个鞋垫,自己竟然挺过来了。
我记得有一次马虎了,把老板要求我要装的鞋垫品牌搞错了,导致塞错上千双鞋垫。那天叔狠狠地批评了我,说话很难听,我自己偷偷掉了眼泪,一种无人诉说的委屈,从来没被陌生人训斥过。
多想反抗几句,但是也担不起那个责任,要给外地客户的订单,如果搞错了,就是一笔退款退货的生意。只好忍由他发火,我忍气吞声,继续做着自己的工作。
每天还要打扫车间卫生,用手把地上凌乱的布料,纸屑一个个麻袋装满,然后自己简单用水管冲凉水澡。
晚上不加班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去老城区溜达,这里的人几乎都和布鞋生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管去吃饭还是走在街上,讨论最多的话题就是老北京布鞋。
05
我最爱去那里的一条美食街,很长很长,记得穿过五六个十字路口还没走到头。望着各个美食牌子,在拥挤攒动的人群中,你会发现,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最孤独,哪怕再好的美食,再多的工资都会空虚。因为这里也终究不属于我的地方,我只是个暂时飘来的打工仔。
作坊里昼夜两班倒,我住在旁边的小屋里,听着轰鸣的机器声,很难睡着,我就把灯打开,坐着看书练字。
有一次,一个小伙子到饭点推开门问我:“可以进来吃饭吗?”我说:可以。他坐在我旁边端着大瓷碗吃着面条。
期间我俩也渐渐聊起来,知道他比我小一岁,辍学了,在几个厂子里上夜班,因为工资高。他也给我讲起不上学的原因,和别人打架,爱捣乱。
他指着脚踝让我看,几处清晰的刀疤,他说是和别人打架时被砍到了。原来他也是我们认为的学渣,但他每月挣的将近四千块都让她妈妈保管,在家里很听话。
他出去又掂了两瓶洛阳宫啤酒,我们碰杯喝着。我也告诉他,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虽然一面之缘,但也算有过交情。我们年龄上相仿,有共同语言,就一直聊到了很久。到零点过后,他继续上工,我也该睡觉了。
我记得那一晚只喝了一瓶啤酒,但感觉已经醉了,瘫倒在床上睡觉。那次夜里好像还做了和那个哥们儿有关的古惑仔梦。
06
姨还有叔一直待我就像孩子一样,经常拉着我和他们一家人,出去吃饭。也问过我住的地方热不热,还特意给我买个热水壶。
可能人总有这样的感受:现在经历的会感觉无关痛痒,后知后觉才发现真的很美好。并没有想象中这个世界有多糟糕。默默关心你的人,在乎你的人还很多,在时间的河流里数着一个个我们相逢又匆匆告别的人,但一直感受着那份温暖和爱。
25天过得很快。刚熟悉了环境,就要和刚建立起感情的人说再见了,很不舍。那天我走时,特意去工厂给平时照顾我的阿姨,还有几个看起来坏坏的哥哥道别说:走了啊,有机会再见。
老板娘在我姨妈和姨夫面前不停夸我的表现,我很不好意思,觉得被照顾实际上更多。最后姨给我说了一句话:“下一年有机会还来啊,欢迎你。我相信也是她由衷想说的。”
当我坐上车从厂里出来,老板娘和叔,一直带着笑容,给我挥手,目送我很久,我也透过玻璃,一点点望着两个人影由清晰到模糊,直到路口拐角处消失。
那双老北京布鞋我还一直留着,虽然现在看起来更丑陋劣质,但它见证了我从16岁到22岁的一段记忆,从懵懂到成熟,从无忧到焦虑……经历是别人夺不走的,也是我认为独一无二的美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