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你还好吗？”看着猛然闯进手机的这条短信，我的第六感就已告诉我，一定是他回来了。因为我叫初雨，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叫我“小雨”，只有他喜欢叫我“初初”。没错，失踪三年杳无音讯的顾骁回来了。瞬间，三年前的记忆排山倒海扑面而来，泪水漫过脸颊，流至嘴角，咸咸的……
一、
“恭贺赵峰先生与苏漓小姐喜结连理”，酒店前大红的拱门上喜气洋洋地张贴着这样的条幅，这一天正是堂哥赵峰和他年轻貌美的小女友苏漓新婚之日，而一直做摄影工作的我就负责跟拍他们的婚礼全程，堂哥赵峰是个土豪，比我大十多岁，我们往来无几，虽然我不仇富，但也不喜欢他总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瞧这婚礼多铺张，好吧！用他的话来说，叫高大上，光是伴郞和伴娘就十多个，出当伴郞的小伙子们各个男神级别的，也不怕抢了他这个新郎的风头，堂哥人到中年，大腹便便，手捧鲜花，我心里暗中吐槽，那个比我还年轻的新娘可以做他的女儿了。
时下，正进行堵门环节，新郎苏漓是外地人，暂时以酒店为家，几个伴娘和新娘的亲戚非要大红包才肯让他进去迎娶，堂哥又要张显他的土豪作派了，叫其中一个伴郎“顾骁，把红包给朕呈上来！”那个叫顾骁的伴郞是所有伴郞里面最惹眼的一个，只有他不是油头粉面，那套统一的服装穿在他身上也自然得体，那一摞红包，光看厚度，我估计就够我一年的收入了，想着，那红包已被抛洒出去，新娘的亲朋好友欢呼着抢夺，漫天红包，多炫目的画面，我举起相机不停地抓拍，不知被哪个抢红包的亲猛地一撞，我赶忙保护我那款用一年积蓄买下来的单反相机，整个人却向后倒了下去。这时不知哪位盖世英雄有力的臂弯扶住了我，真像台剧里面的“45度角”，二十六岁的我，还不曾与异性如此亲密接触过，顿时面红耳赤，好帅哦！这不是伴郞顾骁吗？只是他的表情有点痛苦，是我胸前的单反相机硌到了他的肋骨。我站稳了，尴尬地笑笑，他问：“没事吧！小心啦！”然后顺手将手中一个红包塞进我的相机包，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堂哥就叫我去给他和新娘合影了。
新娘苏漓笑靥如花，目光却游离，许是紧张所致。我以专业的视角“咔嚓咔嚓”地抓拍她每一个璀璨的画面。典礼之前，新娘以补妆为名独自离开，还剩五分钟典礼仍不见人，新郎和所有亲朋好友，以及婚庆公司都急得团团转，大家分头去找，包间、卫生间，花车，哪里都没有。我独自走上酒店天台，居高临下，这个城市的风景一定很好，也方便寻找新娘的踪迹，想着，我已攀着天梯到了楼顶，一手扶梯，一手举着相机，不小心触动了快门，同时我已探出头，刚好目睹新娘就在上面，却跟另一个男子紧紧相拥，而那男子就是伴郞之一的顾骁，我差点惊叫出来，下意识地赶紧蹲下，好像自己成了偷窥者，一看手中的相机，刚刚那经典的一幕已被定格在画面里，新娘苏漓身上披着的是顾骁的外套，泪流满面哭花了妆，这是什么情况？我发誓，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事不关己，开溜吧！反正我跟堂哥也不是很熟。刚要往下溜，腿又软了，堂哥竟然和他的伴郞团冲上来了，我顿时傻眼了，怎么办？要出大事了！不会立马在我面前上演一出鲜血淋漓的人间惨剧吧？
“堂……堂哥……”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提高了嗓门叫了一声。
而头顶忽而响起顾骁的声音，“峰哥，你也找到这儿来啦？还是你们夫妻心有灵犀。苏漓真调皮，她跟我和摄影师小姐说，如果你能在典礼之前找到她，她就嫁给你，我和摄影师小姐就给她出主意躲到天台来了。”
这顾骁反应还真快，难怪人家说偷情的都是高智商，我抱紧了相机，以一副“小伙伴都惊呆了”的表情卡在那儿，就如我所站的位置一样，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自己都觉得傻到极致。
顾骁已绕到我面前，继续为苏漓解释，“我这妹妹从小被宠坏了，峰哥你以后多担待。”
苏漓是顾骁的妹妹？你当我是傻子吗？我的智商可比堂哥高多了。
苏漓拖着鱼尾婚纱站在上面，嗔怪着，“还不过来扶我？还以为你找不到人家了，我都想好了，如果你找不到我，我就从天台跳下去！”
堂哥马上过去扶她，“宝贝，乖，别任性了。顾骁，通知大伙儿，典礼推迟半小时，我陪苏漓补妆去。”
我微张着嘴以一副难看的表情诠释着“目瞪口呆”的含义，望着新郎和新娘双双离开的身影，还没反应过来刚刚都发生了什么，就这么结束了。顾骁从我身边闪过，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知刚才扮演了什么角色，总之，是被利用了。
二、
那天的典礼在半小时之后顺利进行。我坐在电脑前浏览着婚礼当天的相片，新娘的眼神总是投递在顾骁身上，隐晦地传达着什么，与新郎却貌合神离。看到顾骁的相片时，我不禁停留了些许，这个男孩确实与众不同，深邃的眼神好像写满了故事。这时，电话响起，顾骁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没错，婚礼之后，顾骁说相片处理之后，可以通知他来取光盘，他是苏漓的表亲，还向我要了手机号，他的朋友也快结婚了，愿意推荐我去跟拍。顾骁这次打电话来，是约我吃火锅，顺便见见那那位要结婚的朋友，商量婚礼事宜。
我到火锅店时迟到了十分钟，平日里不擅化妆的，这次却鬼使神差地精心化了个裸妆出席。可是火锅店窗口的位置，只有顾骁一个人守候在那里，无可否认，他是个美男子，瘦削精悍，眉目传神，我竟有那么一刻呆住了。
看到我来，他立即招手“初初！”，意外他这样称呼，所有的人都只呼我“小雨”的。我有些拘谨地坐在他对面，热气腾腾的火锅香味扑面而来，我脸红了。
“不好意思，我那个朋友爽约了，我点了海鲜锅，你会喜欢吧？”他说着，将涮好的大虾夹进小盘子递到我面前，“那天典礼之后，见你喜欢吃这个。”我心中窃喜，他是个如此细心体贴观人入微的美男子，而且是对我。
“对了，相片修好了没？我表妹这几天要回娘家，想带给家人看看。”他貌似很自然。
这才是他今天约我来的重点吧！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深情，却很狡黠。我从包包里掏出光盘递过去，他所担心的，实属多余，天台一幕，我怎么会刻入光碟？他不过“做贼心虚”罢了。聪明如他，似已看出我的失望，他给我点了热饮，自己倒了杯啤酒，“初初，谢谢你。”他认真起来的样子，有点无辜，让人心疼，我似乎感觉到他想解释什么，尽管完全没必要向我这个尚嫌陌生的人解释。
“天台上，你没有跟峰哥揭穿我和苏漓。其实我们……”
“我对你们的故事没兴趣。”语气生硬，气氛有那么片刻的僵硬，忽而又有那么一丝不忍，“我是说，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秘密，只不过，她已经结婚了，你也该死心了。”
他郑重地点点头，“天台上是最后的拥抱，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都有些释然，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快到三月了，竟然又飘起雪花，顾骁突然说，“初初，能陪我出去走走吗？”看着他满眼寂寞的柔情，我竟无力拒绝。
华灯初上，飘扬在氤氲灯光下的雪花也染上了颜色，我举起相机拍摄，而在我眼中最动人的风景，却是路灯下面这个寂寥的身影，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眼睫上，融化，泪珠一样挂在睫梢。
“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吧！”他心事重重，喃喃自语。
我偷偷拍下他的样子，陪在他身边，任雪花片片将我们的黑发染成霜白，“这样算不算和你一不小心到白头？”想起这句话，我不禁莞尔。
他注视着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笑起来很好看？”
我笑得更幸福了，冰凉的雪花钻进脖子，我不禁瑟缩了一下，他立即将自己的围巾围在我的脖颈，然后，我的整个世界都冰消雪融。
“今天是我生日，谢谢你陪我度过这四年才有一次的2月29日。”在送我上车的那一刻，他对我说，我看得出他眼中的感动。
“生日快……”我还没完整地祝福，他已在我额头轻轻一吻，蜻蜓点水，却让我迷途深陷。
三、
那场雪果然是那天冬天最后一场，之后我与顾骁的感情，如同初春的天气一般迅速升温。我不介意他没有固定的工作，我不介意他常常跟朋友们在酒桌上讨论如何赚钱到深更半夜再给我打电话，我不介意他从不许我未来，我不介意别的女人介意的一切，我只介意苏漓是否已从他心中彻底抹去。
上个月发生的一件事情一直让我耿耿于怀，顾骁以谈合作为名消失了整整一天，我又不愿放下自尊主动打电话。到了下午，我鬼使神差地来到苏漓的鲜花店，这家店是堂哥当初送给苏漓的聘礼，平时都是苏漓打理，今天却不见她的身影，新来的服务员小妹说老板娘早上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我更加疑心重重了，翻男友手机、查岗等等小女人行为我一向不屑，然而没有恋爱经验的人终究道行尚浅，免不了胡思乱想，顾骁，一定与苏漓在一起，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们在做什么？晚上九点，还是没有收到顾骁任何消息，我又有些担心，他是个不胜酒力的人，谈合作免不了喝上几杯，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马上拿起电话打过去，电话响了好久，每响一声，我都诚慌诚恐，害怕他不肯接电话，或者……第二种担忧一语成谶，听到电话那边是苏漓的声音，我当时就要炸开了，质问的语气毫不掩饰，“你和顾骁在一起？他怎么不接电话？”
而她还语气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小雨，顾骁喝醉了，刚刚睡着，我们在宾馆呢！”
我气得差点摔电话，在宾馆呢！亏你说得出口！
苏漓那边马上又解释，“你别误会啊！我只是送他来宾馆，他酒量不好你知道的，今天谈生意的那个朋友是我的客户，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所以我也在场，替顾骁挡了几杯酒，可他还是醉得不醒人事。”
“那谢谢你了，堂嫂！”我语气生硬，“你在那儿好好照顾他吧！要不要我帮你跟堂哥说一声？”
“不必了，你堂哥知道我在这儿，他对我很放心。”
“不要脸！”我挂了电话之后，恨恨地骂了一句，他们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就差没大张旗鼓宣告天下了，把我和堂哥置于何地？
之后，我和顾骁谁也没再提及此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在感情里，谁先失控，谁就先输了。然而，我和顾骁在这场爱情里，谁都不是赢家。
一位德高望重的亲戚过八十大寿那天，整个大家庭在酒店举行一次大型的家庭聚餐，堂哥自然会带着苏漓出席，而我特意叫来顾骁，凭我的观人入微，一定能看得出他们到底是否真的结束了。苏漓那天打扮得体，依偎在堂哥身边，小鸟依人的模样惹人疼惜，我拉紧身边的顾骁的手，他正微笑地看着我，似乎看透我的小心思，小声说了句，“小傻瓜！”这时苏漓和堂哥过来，非让我们跟他们坐在一桌，而堂哥安排的座位是我和堂哥坐两侧，苏漓和顾骁坐中间，这样貌合神离各怀鬼胎地坐一块，委实别扭，我借口去卫生间出去透透气，苏漓也跟了来，看着我额角的汗，她递来一块香味四溢的面巾纸，“里面太热了。”
我看着面前这个比我还年轻几岁的女孩，一向自诩聪明，竟看不透她在想什么，感觉她比我要成熟和世故，“你和顾骁真的只是兄妹关系？”我一针见血直指人心。
“不是。”她如此坦白，令我意外，“我们是干兄妹，以前是，以后也是。小雨，顾骁是个可怜的孩子，好好爱他吧！我祝福你们！”
听她这样说，我突然自责起自己的心胸狭隘小肚鸡肠，感动得差点拥抱她。
“我不会对不起峰哥，他对我太好了。小雨，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你一定看得出我和顾骁之间有过什么，可那都过去了。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小孩子了，可是，顾骁不愿给我婚姻，他总是说无力承担一份感情，承担家庭。别看他比我大好几岁，在我心里，他就像个孩子一样，需要关心需要爱，小雨，以后，你能替我好好照顾他吗？”苏漓临终托孤般细细交待着。
我被感动得一塌糊涂，重重地点点头。
四、
寿宴之后，不胜酒力的顾骁被堂哥灌醉，我只好送他去一个包间休息，刚把他放床上，我就随着重心倒了下去，那一刻，我们近得可以听得见彼此的呼吸，我心如鹿撞，他眼神炽热，他突然翻过身吻我，手摸索到我的衣扣。
“你是我第一个男朋友。”我不由自主地向他坦白。
他的手顿了一下，没有继续接下来的动作，倒在一边，“初初，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阳光透过薄薄的素色窗帘，照在他冷冽的脸上，他熟睡的样子像个孩子。我就这样静静守在他床边，从昨夜到今晨。而我始终愿意相信，他是个好男孩，所以昨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沉浸在自己美好的臆想中，疏不知……
外面的世界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令我始料不及的是，我在为顾骁买早餐回来之后，他已不在房间，拨打他的号码，里面只有一个温柔动听又令人冷彻心扉的声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从此，顾骁消失了，彻彻底底，三年。
犹记得，那日失魂落魄地回家，就听说，堂哥赵峰的老婆苏漓昨夜携款离开，原来苏漓一直借口考验堂哥对她的真心而不肯领结婚证，却将全部财产转移到自己名下，堂哥一夜之间从土豪变成了穷光蛋。不知为何，我会想到苏漓的离开断然与顾骁有关，心乱如麻，却无迹可寻，我把自己关在房间痛哭一场。后来，堂哥一度一蹶不振，他没有去找苏漓，这个世界虽大，但想要躲开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只是令人意外的是，几个月后，堂哥的帐户里平白多出一笔钱，我们都知道，是苏漓还给他的，或许是她良心发现吧！
距离他们失踪两年后，我从伤痛中走出来，只是每次跟拍婚礼，仍会想起在堂哥与苏漓的婚礼上与顾骁相识的场景。一个雪夜，我在电脑前修片，同行在线，传来两张相片，让我帮忙选择哪张更适合作光碟的封面，我打开相片，愕然半晌，相片中那个笑容灿烂的新娘不正是苏漓吗？而新郎却不是我的顾骁。她又结婚了，而且小腹隆起，她说过她非常喜欢小孩子，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可是，顾骁呢？他在哪里？
我本可以通过同行找到苏漓的联系方式，但是我没有那样做。如果他想找我，早就回来了，不是吗？尽管太多疑惑在纠结于心头，也只有自己默默吞下。三年之后的今天，突然收到顾骁的短信，我无法克制地激动，太多的谜团萦绕心间，来到初次相约的火锅店附近那条步行街，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又是华灯初上，记忆它真嚣张，路灯把痛点亮。不出所料，他适时地出现在路灯下，他还是了解我的，即使我们没有相约，他亦知晓，我会来到最初的地方等他。他还是他，我还是我，只是，都消瘦了一些，都成熟了一些，他的眼睛仿佛历经了一个世纪的沧桑，前尘往事是时候一一道来了。
五、
顾骁与苏漓青梅竹马，虽一直兄妹相称，但心中情愫暗生，他对感情没有信心，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信心，所以他虽明白苏漓的心，却迟迟不肯接受。直到她答应了堂哥的求婚，也没有激起顾骁说出那句“我爱你”。婚礼当日，苏漓情难自控向他坦白心意被我无意抓拍。之后顾骁接近我，有大半的原因是怕我在天台拍摄的相片出卖他们，破坏苏漓的幸福，他是希望苏漓得到幸福的。疏不知我与这个年龄相差较大的堂哥关系并不怎么亲近，往来无几，堂哥堂妹不过是个称谓而已，没什么亲情可言。而顾骁在与我的接触中日久生情，苏漓却没有爱上堂哥，当年嫁给堂哥也是因为跟顾骁赌气，当她看到顾骁与我成双成对，早已妒火中烧，寿宴那日，她要顾骁带她远走高飞，他想喝醉逃避，也发现自己并不是想像中那么爱她，可就在我为顾骁买早餐的时候，收到苏漓的电话，她说有了他的孩子……苏漓没有骗他，只不过，她怀的是葡萄胎，而发现时为时已晚，发生异变，需要大量的钱去治疗，否则可能终生不孕，他们没有那么多钱，因为在发生病变之前，顾骁劝苏漓把钱还给了堂哥赵峰，顾骁为了治苏漓的病花光自己所有的钱，然后去玩六合彩，不久，被警察带走了，他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两年的自由代价。
心有点痛，好像我只是途经了他人爱情的光芒万丈深情不朽，庆幸的是，顾骁这么久还能真切地记得我的电话号码，灯光下，他的眼睛熠熠生辉，我问出那句埋藏心灵角落太久的话，“顾骁，你爱过我吗？”
“关于女人，要么留她清白，要么许她一世。对于你，我只能做到前者。无论我们的结局是什么，请记得，爱你，不是骗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