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镇

  这不是第一次写小镇,幼时就开始写起,无一不是那懵懵懂懂的思念。如今,长大了,离家越来越远,心中总是笼罩着云雾一样暗淡的影子,我想有可能,可能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我确实尝到了在陌生世界流浪的滋味。在那陌生世界唯一永恒、唯一古老、唯一保持原质原色的发光体,当我想细细抚摸,她已消失。我惊惶地站住,想在河面上,握着手里或多或少的一点共享的月光,或者哪怕是握着月亮的影子,就能留着对故乡日子的念想,无论在何方,总会有一根细线牵着回家。那是一种久违的亲情,能被这样抚慰的感觉真好。

  每每假期回家,总是游客高峰,是个人声鼎沸的日子。繁华的花花世界彻底侵染,最早老辈人的叹息,听不见了。踩在雨天青苔上的滑印,熙熙攘攘的炙热空气,狭窄青石间的泼皮趣事,看不见了。不,不是听不见,也不是看不见,只是,时间一点一点积聚腐蚀着这座小镇,记忆的遗忘让居住的人,漫不经心把她丢在往事里。封闭久了,苗家的人,从未知道文字写在政府公文纸上的重量,简简单单几行字,就能在小镇中不断冲闯,撕裂,颠覆,重构,酝酿着一场暴雨洪流,不可逆转。历经风霜的大石板,筋疲力尽了,陨落进河水,老城墙一时倾覆,已沦为无声的碎片。几盏褪了色的大灯笼,在这寂寂的水面上,荡着昔日传唱的繁华。拉渡人僵立如一截古木,手握住冰冷的木椽子,冰冷的泪水在凝固,他一夜复一夜守着老渡船,生怕这轮拉拉渡,被时代的大水潮,漫了,浸了,坏了。风撩起几声叹息,就会多几分荒凉,仿佛昨日辉煌已成放眼云烟。就如昨夜的山歌萦绕不休,今夕只能悄然消退。土地也失去矜持,昔日的田地上长出来许多楼房,长出来长蛇般的水泥公路,这些现实,在半坡上站着,打量着这个迟暮古旧的小镇。什么样的地方叫忘川呢?也许是我们无法到达的地方。再多年后,沈老边城的成名,带来了普化的营销策略,载走了原始的乡野本味,遮住了苗家的泼辣好斗。再鲜艳的颜色总会黯淡,也总有一些东西会跟着色彩的黯淡消亡。我的小镇,也许,那场大火,红色的焰,在夜的沉默中爆发,风化了高声呼啸的灵魂,只余下夕阳下的破碎残缺,失去了核心灵魂,衍变为千篇一律的高仿躯壳。这个小镇,最终无法承担和消受的瓦解。那原始的小镇偷藏在远处的什么地方?夜真是黑啊,我们像落在井里,想试图擦拭,以祛除暗色,却无效。迷茫依旧,最终一起步便四面碰壁,当初吵着捉迷藏的小孩们,现在把自己也迷了路。

  世间最原本的东西,经时间的巧夺天工的糅合,锻造,便有了韧性与弹力。未加人类过度的矫糅,我们的本性就是我们的珍品,那是一种经久不觉的生动,作家大量意义的词组保护她,流浪画家用彩笔把她蘸进形式和色彩的漩涡里。每一天虽都有着一样的轮廓,只是在这个轮廓上,我们下得笔墨是多是少,决定着渲染开的色彩浸没到心里面的程度。人类总是在互相寻找记忆中的不变化,而事实是变化在时间中始终具有残酷的独立性。时间里,种种的不定向因素,人为渲染的强化或弱化,是留不住的瓦解。感谢时间,让时代洪流压低嗓音诉说这种令人奇怪的变化过后,滞留的懊恼。小时候,我总是仰望着天之高,却不敢低头看地之深。我害怕地上的麻木,害怕隔着遥不可及的时间以及被时间更坚硬的遗忘,更害怕失去在现实世界看不见的道路。孩童时幼稚的理想,在现实面前,总夹杂着失望的悲壮感,就如海明威所代表的老人,所欲求得的是鱼,所得到的却是骨骸。所以童话故事,便是现实理想破灭后,在创作中得到圆满的最佳方式。创作生命的排列组合,熙熙攘攘挤入描绘,让她们长大长大,留住已经消逝的时间,成为尘封和展示的标本。每当看见她们,就能准确听到自己的跳动的心脏,是我生命中重要的部分。

    吊脚楼是沿着水生长,生长的是无拘的江湖匪气。端起粗蓝瓷的茶碗,唇吻衔茶,我触到了什么气息?一河的晨雾,一河的斑斓,顺着河,不只抵达黎明.....山中依眷,江水中隐伏,古朴的调子,素衣褴褛的老人在河上远远吹响,青木在风中飒飒作响,几只小燕落在小船上。近处立于朽木上的乌黑鸟类,依稀记得长辈叫它鹭鸶,正因为吞下一条活鱼被暴躁的渔夫恶骂。似乎有些原始的味道,自景中漫延。 

    河是岸的意义,每个小镇上的人的童年,都流淌着一条河。狂欢的河。沉醉的河。捕捉月亮的河。没有河,岸无从为岸。没有河的地方,在河边长大的孩子,一离开,总会心绪难宁。他们的根仍然抓着那一方河流,抓着记忆的水分,这就是河的烙印。河水里有月亮,夜再黑,也不会黑得不见五指。天黑时老大爷哼两小曲,跟着河里的月亮走在路上。家人们随后拎了竹椅板凳从狭小闷湿的吊脚楼倾巢而出。蒲扇、说笑、咳嗽、拍蚊声、劣质烟的细雾、婆媳妯娌的家常小事、凡俗又生动的方言俚语,在柔柔的月色下含蓄烘托出本色的坦诚。

    清晨,窗外嘈杂的桨声,打破了小镇的沉睡。巨大的簸箕从墙上下来,被摆放至室外,晾晒着微潮的绿豆,枝枝编织起来的竹丝,在阳光下闪射细亮悠远的暗光。木头的老屋内,柜面的木纹磨得凹陷,光滑又细腻。柜上用老玻璃隔着,里面是锡纸包着的小糖果,金黄浓烈的卷烟丝,蒙尘的成捆的红纸炮仗。镇上每每打酒,清透辛辣的土匪酒味飘满整条小街巷。竹制的舀器,一截竹筒,带有长直的竹柄。揭开用软布包着的翁盖,舀起,倾倒,一气呵成。在河流的守护下,人们各自按照天上的梦境运行着人间的生活。如此纯粹的生活,让思念的人永远想念,多年后却已经成为时间之外另外的时间了。

    历史在这里闭上了眼睛,模糊了历史与现实,幻化成一种理想维度的天空。我因之而喜悦,却只留下望进现实中水烟深处的一痴一笑而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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