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已经放学半个小时了,操场上大喇叭里开始催促学生离开学校,声音被大风断续地撕扯着。
教室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排排立得笔直的书本,黑板上残留着数学老师画的几何图形,还有密密麻麻的解题思路。
我起身开始收拾书包,看到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毛衣,还静静地坐在座位上。
我故意把整理书包的声音弄得很响,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去。
“哎。”
她叫住了我,拿出一张同学录,想让我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她要走了,回原来的学校参加高考。她没有笑,平时她总是要先笑才和别人说话的。
我轻轻地摇摇头,把同学录还给了她。
“为什么呢?”她似乎有些焦急地说,一面走到我的面前,挡住了去路。
是啊,为什么呢?后来我常常问自己。我真的不想去填那劳什子同学录么?不,我特别想填,特别想,恨不得把电话号码用刀子刻在上面,告诉她,只要你拨通那个号码,永远都会有一个人在等你。但我拒绝了,拒绝了一张薄薄的同学录。
可,为什么呢?
“我从不填同学录。”我说,仿佛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我侧身要从她旁边挤过去。她也往一边挪了挪,不让我过去。
窗外的风似乎吹得更烈了,梧桐树的叶子哗啦啦地响。大风把教室的门吹开,课桌上一本书,再也经不起压力,啪的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时的她离我只有不到一尺,就像夜空中的两颗星星一样近,可是,这两颗星星实际上却相距那么遥远,那么遥远。我好像看见那颗星星正拼命朝这边划来,却总有一股强风把另一颗吹向黑暗,直到消失在无际之中。
我想从另一边挤过去,她又挡住了我。她低着头,不说话,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同学录,想要递给我。我朝后退,她就跟着朝前走,我想从另一排走,绕过她,她却早早等在那。
我不想再纠缠下去,跑到教室后边,绕了一个圈,从讲台上冲出门外。
她没有再拦我。我看着她,那个粉红色的背影,就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回头。
风里夹杂着黄沙吹过来,在走廊上卷起旋风,把周围的碎纸屑都托了起来,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一片片破碎的纸屑在风中挣扎,挣扎,挣扎到了我的记忆中来。
那时候,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讨论,一起唱歌,跑步,聊天,我教她历史,她教我英语,奋斗着也快乐着。只不过因为一次小小的争吵,她哭了。我怎么认错她都不肯答应,趴在桌上哭了整整一个上午。下午来时,她已经换了座位,从我的身边搬走了。
忽然一切都结束了。每天上课,我只能透过空气中的灰尘注视她的背影,胸口像是被石灰灼烧着一样。没有了期待,没有了希望,只有挂在墙上的倒计时,在不断敲打着丧钟。
时隔这么多年,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再也没有联系过。手机上存了那么多电话号码,却没有一个她。我好像又看见了那个粉红色的背影,静静地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只是想让我填一张同学录,一张写着联系方式的同学录。
为什么呢?不过一张同学录。
其实那天的风并不算大,却是我这一生吹得最烈的一场风。从那天起,一个粉红色的背影就飘落在我的记忆中,再也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