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今年72岁的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人”。前几年,家里的土地被征用,父亲才告别了辛勤耕种了一辈子的土地,结束了种地的生活。

父亲初中文化。平时喜欢读读报纸、看看新闻;有时,去村里的“老年活动室”喝喝茶。父亲言语不多,表情有点呆板,极少表达自己的情感。不过,父亲似乎很享受这份平淡和安静,每天过得饶有兴趣、津津有味。

爷爷在父亲5岁时就去世了,奶奶独自拉扯父亲长大。由于家境贫困,父亲年轻时没照过相。所以,我无缘在见到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父亲也从不提及年轻时发生过的事情。

有几回与母亲闲聊,母亲零零碎碎对父亲年轻时的回忆,让我了解到父亲年轻时的一些往事,也对父亲也有了全新的认识。

父亲年轻时身体匀称、面容白净;鼻梁高挺、双眼有神,长得英俊帅气。得到村里姑娘的一致赞赏,由于家境贫寒,没有姑娘愿意嫁进门,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对象。后来,在姑妈的牵线拾桥下,母亲嫁给了父亲。母亲觉得父亲虽然家境贫寒,但为人朴实正直,长得又帅气,就心甘情愿地嫁给了父亲。

说起这一段往事,70多年的老母亲还象个未出嫁的大姑娘,脸上带着点娇羞,嗔怪父亲:“当时不知怎么这么糊涂,就贪图你这张脸了,跟着你受了大半辈子的苦”。

父亲的家住在黄姑镇陆沼村,是一个离平湖县城20多公里的偏僻乡村,六、七十年代叫黄姑公社陆沼大队,于是那里便是我的出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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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从老家黄姑去平湖县城一般要乘坐轮船前往。在那个贫困落后的年代,去县城轮船可是唯一的交通工具,“黄姑”和平湖县城之间的轮船每天只有一班,上午七点从“黄姑”出发;下午两点从县城返航。

有一回,20来岁的父亲去平湖县城办事。回来时,父亲到轮船码头买了船票,看看离轮船返航的时间尚早,便到轮船码头附近的书摊上闲逛,随手翻看书摊上的小说。看着看着父亲不由地坐了下来,如同颗小铁钉被磁铁吸住了一般。下午的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天色已晚,父亲仍在沉醉在小说里,书摊打烊了,父亲才猛然惊醒,撒开两腿像箭一般飞奔到轮船码头,而回黄姑老家的轮船早已开得无影无踪。可怜的父亲,由于兜里没有什么钱,只能在轮船码头倦缩了一夜,第二天才回家。

七十年代初,平湖农村还以集体生产队形式组织劳动。每逢雨天时,生产队长就集中社员们在生产队仓库做一些采摘或挑捡的农活。

乡亲们知道父亲会讲故事,每当这时,都恳请父亲讲上一段,以打发无聊的劳动时间。

父亲很乐意为大伙儿解闷。总会挑一些大家喜闻乐见、惊险离奇的武侠故事,象《水浒传》、《三侠五义》等片段。父亲这个时候俨然就是评书演员“单田芳”。不同的是,父亲用平湖方言讲故事,对乡亲们来说更通俗易懂,容易接受。父亲妙语连珠把故事讲的绘声绘色、跌宕起伏,大伙儿听得是聚神会神、津津有味。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一时间竟忘了手中的农活。不苟言笑的生产队长,看到这种情景,板着面孔训斥:“大家听故事可以,可别忘了手里的农活,如果生产任务上不去,就扣你们的工分。不过后来,父亲的精彩故事让生产队长的脖子伸得比谁都长,嘴里还不时发出“嘿嘿嘿”的傻笑声,自己都忘记了手中的农活,哪还记得扣“社员”们的“工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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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平湖农村家庭都利用柴禾秸杆烧饭。生产队收来的庄稼秸杆,不够分给每家每户。因为缺少柴禾,生产队长愁得茶饭不思。听说上海吴淞口的“上钢一厂”附近的一条河里,可以捞到钢厂丢弃的废煤渣,捞回来的煤渣可以做成煤饼生炉子做饭,生产队长得知后脸上愁云全消,立马推荐“有魄力”的父亲带领“李大根、李中根”兄弟俩和张小弟四个摇水泥船前往“上钢一厂”捞煤渣。水泥船摇到上海松江境内的苏州河段时,突然遇上狂风暴雨,宽阔的苏州河顿时掀起惊涛骇浪。李大根正在拼命撑船,手中的竹篙由于年久枯朽,突然“喀嚓”一声断成两半。李大根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扑通”一声掉进江里,瞬间淹没在滔滔的河水中。弟弟李中根看到哥哥被水卷走,一下子慌了神,“扑通”跪倒在船头,面对哥哥落水的地方,大声哭嚎:“哎呀!我的亲哥哥,你一路走好吧!“接着,头如捣蒜般“咚咚咚”的叩起头来。

父亲见状,怒不可遏,吼道:“混账东西,人还没有死,拜什么拜!”接着一个箭步冲向船弦,迅速夺过一根竹篙,猛得插向李大根落水的地方,由于风大浪急,李大根落水的地方离船越来越远,眼看竹篙将要够不到着,父亲极力将身子扑出船外,拚命伸长紧握竹篙的双手,竭尽全力向李大根落水的地方再次猛扎。也许是父亲果断勇敢、绝不放弃的精神感动了上苍。正在苏州河里上下沉浮、拼命挣扎的李大根,在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慌乱中突然摸到父亲伸过来的救命竹篙,双手死死地抱住了竹篙,被大家合力拖上了船。后来,每逢说起捞煤渣的往事,李大根感慨不已:“要不是老王当时那么沉稳啊,我早就见马克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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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大事这么沉稳的父亲,在生活小节中却极其粗心大意,有一回,他粗心大意的性格差点要了我的性命,造成终身遗憾!

我出生才一个月。有一天,天气晴好,家里晾晒了很多厚棉被。下午,父亲将晾晒完的厚棉被收进屋,“一咕脑”堆到了床上。根本没注意到襁褓中的我,还在床上熟睡!母亲在外屋,总隐隐听到很“遥远”的地方有小孩啼哭,跟父亲说:“我怎么好象听到哪个小孩掉进了水沟里,哭得闷声闷气、特别吃力呢?”母亲的话,一下点醒了“梦中人”。“啊呀,是我儿子”!父亲惊叫一声,飞一般冲进卧室,等父亲把我从堆得如山一样的厚棉被里挖出来时,幼小的我浑身湿透、小脸青紫,差点给闷死在床上。

1977年,我5岁。对家里发生的事有了些许记忆。当时,父亲得了南方流行的“吸血虫”病,住院做了脾切除手术。出院后,父亲身体一直非常虚弱,无法再回生产队的干体力活,就赋闲休养在家。母亲也因生病反复住院。由于家里没有劳力赚工分,几年下来,累计透支集体生产队500多元,70年代,一斤猪肉才7毛钱,500多元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这对于本就贫困的家庭,无疑是雪上加霜。

为了全家人的生计,父亲不知从什么时候竟然学会了理发。一把手动剃头夹剪、一个刮刀、一把梳子便是父亲理发的全部家当。身体允许的情况下,父亲早出晚归、走村入户给不求时髦的老人和孩子理发。父亲理发技术好,收费低廉,深得乡亲们的赞誉和喜爱。父亲用理发赚来为数不多的“辛苦钱”,买上一点“粮米油盐”等生活必须品;如有余钱,总不忘给我带上一本心爱的小人书。几年下来,我的小抽屉里面也整整齐齐排满了小人书,记得有《三毛流浪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哪吒闹海》等等,这些小人书让我爱不释手,至今难以忘怀,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小人书丰富了我童年的生活,在父亲的关爱中一天天快乐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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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父亲理发技术越发精湛娴熟,口碑极好。上门前来理发的人竟然接二连三,络绎不绝。有人家添丁进口,都争相邀请父亲上门为新生儿(平湖称“小毛头”)剃“满月头”,刚出生的“小毛头”细皮嫩肉,哭闹着不知配合,难以剃刮胎发。在乡亲们信任的目光中,父亲不慌不忙、从容自如,用他的一只大手稳稳托住“小毛头”的娇嫩柔弱的脑袋;另一只手轻松夹握着着菲薄锋利的剃头刮刀,在“小毛头”的脑袋上左刮右剃、上下翻飞,刚才还一头“乱草”的“小毛头”,片刻功夫,变成了一个锃明瓦亮、白白嫩嫩的“小和尚”。“满月头”就剃好后,按照平湖的习俗,父亲会将“小毛头”最先剃刮下来的一缕头发麻利又熟练地搓成“葡萄”般大小的“发球”,挂到床沿上方,预意给孩子一生发财。 

我7岁那年,家里的烧饭的灶头由于砌制时间长,既漏烟又费柴,已是破旧不堪,急需重新砌制。也许是为了省钱的原因,父亲没有请专门的“泥水师傅”来砌制灶头。而是琢磨着自己动手砌制。父亲借来了泥刀,东拼西借凑齐了砌灶头用的砖块、石灰、水泥等施工材料,接着轮起泥刀又砍又跺、连抹带砌。遇到不会砌制时,父亲就托着腮帮子站在那里琢磨半天。有时,又将已砌好了过半的灶头全部拆除,推倒重建。经过几天的反复琢磨和砌制,一座形状得体、功能完善的灶头便呈现在家人面前。

灶头砌制成后,自然要在灶壁上绘制上漂亮美观的灶头画。这时,父亲就变成了一个美术师。在灶头上部灶壁的主要位置,撰写了一副朴素而家常的对联,还清楚记得上面的内容:“米白水清饭菜香,青菜萝卜吃得常”。灶头的下部除了画着一些农家地里的瓜果李桃,印象最深的是父亲凭着自己想象,在灶壁上画出了一只威风凛凛、昂首阔步的大公鸡,大公鸡被父亲描绘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朴实无华的对联,简洁鲜明的灶头画,是父亲对朴素生活的热爱和美好未来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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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我上小学三年级。暑假的一天,结伴和小伙伴去镇上玩耍。有小朋友说,镇上开办了一家武术班正在招生,问我想不想报名参加。想到刚刚热映完的电影《少林寺》,里面的“觉远”和尚有着飞檐走壁、万夫不挡的硬功夫,我心里也特别痒痒,很想参加武术班,学一番真功夫除恶扬善。只是我不敢向从来不苟言笑,态度庄重的父亲讲,有什么想法只能偷偷埋在心里。

那天晚上,父亲突然来到我的面前,语气中带着和蔼:“春弟,你想不想去镇上学武术”。从父亲嘴里讲出来这话,让我倍感意外,“爸,这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我想学武术”。父亲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从天而降的惊喜和巨大的幸福,让我激动得小脸通红,眼泪都掉了出来。

  报名那天风雨交加。父亲打着雨伞拉着我的小手,陪伴我泥泞跋涉在茫茫无际的风雨中奔赴希望。到达武术班报名处时,父亲就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清楚记得,那次武术班学习时间为两个月,学费5元。

高中毕业后,没有能上大学,我惭愧而失落地回到家乡,父亲还和平常一样,一句怨言都没有,好象什么也没发生。后来母亲跟我说,父亲当时为你的前途着急的都要疯了,夜里常常翻来覆去睡不着,嘴里不断念叨:“儿子以后可怎么办?怎么办!”以至于落下了“精神衰弱”的毛病,很长一段时间都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睡,让我现在想来都特别愧疚。

后来,我参军入伍了,去了很远地方当兵。那时,自己性格非常叛逆,一度和家里关系疏远,很少与父母亲联系。

有一天,去队部办事,无意间在指导员的桌子上看到一封信,上面的字迹是那么的熟悉。仔细一看,竟是父亲给连队领导的来信。乘人不注意,我偷偷看了信里的内容。父亲在信里,除了要连队领导教育我好好做人,字里行间不断强调,说我刚刚走出校门,其实还是个什么都不懂事的孩子,如果在部队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恳请部队首长原谅。父亲在信里不断为我说着好话,帮我说着情,好象父亲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看到这里,我的眼泪突然“扑簌簌”往下掉,心里难受极了。

如今,父亲曾经年轻帅气脸上已布满了皱纹;原本挺拔匀称的身板也已佝偻弯曲。父亲仍旧保持着读书、看报的习惯,只是需要戴上老花镜才能看清楚,每晚准点收看“新闻联播”,关心着国内外大事。他每天平淡安静地过着生活,要不是母亲的回忆,我怎能知道父亲年轻时竟然那么多才多艺和冷静沉稳;他虽然少言寡语、不懂得表达情感,但平淡表情的背后却隐藏着如山一般的深沉的父爱。

  72岁的父亲,又有了新的“工作”。他开始学习并研究起股市来,经常往证券市场跑,不断地和老股民取经、讨教。曾有人问起:“老王,你每月的养老保险也不少了,这么大岁数,还炒什么股!父亲却自信满满:“现在房价那么贵,我要炒股多赚些钱,留着给我孙子买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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