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完《红楼》,跟朋友一起讨论这十二钗中最喜哪位女子。他们有的说最喜黛玉的风雅诗情,有的说最喜宝钗的端庄大体。问我,我却说:“红楼一梦,最喜妙玉。”他们都不以为意,跟很多人一样,也认为这般“自视清高”的人,在这世间简直是“世难容”的存在。他们并不能欣赏。
我想,我想为妙玉写点什么,是心疼她被贴上“过洁世同嫌”的标签之后,很多人性中的闪光点都被弱化了。甚至,人们谈起“十二钗”中最喜欢的女子,都不会想起她的名字。
妙玉原是仕宦人家的小姐,因为生病,买替身都不中用,倒底是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因此她才带发修行出家去了。
红楼一梦,到底是个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花花世界,而且人们一般出家都是一生经历了很多大起大落,后来才看淡的。而妙玉的身份本来就是小姐,生活条件应该不错。而且岁数还那么小。一般人谁会在那时候就说要了却尘缘的?
她是无奈的,被迫的,她何曾不会被这光怪陆离的世间诱惑?何曾不想在这红尘中痴恋一场?更何况,她在大观园里,看到那些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们穿红戴绿,莺莺燕燕。人们说她“视绮罗俗厌”?只是,一生注定入了空门的她连这些根本就没机会体验了,而且她现在的身份也不能让她穿这些。她当然只能视那些为“事不关己”之物了。
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冷漠,也是在那个“吃人”的封建社会中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不然惹上什么事情自己终究是孤立无援的。所以又被称作是“不沾惹半分红尘烟火”的“孤僻”、“清高”、“自傲”了。
人们一般只愿意看表象,而不知这表象背后的苦衷。不过也不能过分责怪谁。因为,人于浮世,没有谁是容易的,能够先“各人自扫门前雪”都是不错的了。
人们说她跟宝玉的暧昧关系。红梅只为君摘,绿玉斗只为君捧。
怎么说呢?妙玉出家,是无奈之举,所以她带发修行,证明她尘心未了。可是,出家已经与这个世间的烟火隔绝了,我觉得我们不能过分苛责一个被迫出家的人“尘心未了”这一点。其实动心也是难免的,又是在那么美好的年纪,拥有那么美好的才情。
很多时候,她真的只是个小姑娘。很多“冷淡”的外在表现形式是她不得不做出与她这个身份相符合的事情。只是,毕竟没有经历过一世的沉浮,没有真的在这红尘中“爱过”、“恨过”、“痴过”、“嗔过”,所以很多“得体的”举动会违背本心,就会有人批评她的“虚伪”。很多时候,人们对她的批评其实可以宽容一点。
就说她和宝玉。
妙玉判曲《世难容》最后一句“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身份上,她是槛外人,宝玉是槛内人。只是当她对宝玉有了私心以后,她就是槛内人,宝玉就是槛外人。或许她的结局,是佛祖对她未了断尘缘的惩罚吧。
命中注定的无缘,注定了她只能做一个被人远远的,欣赏的人。而终不能,真实走进他们的世界。
这里或许会谈到一个惜春,她比妙玉冷得多。只是我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身世经历注定了她是“大观园”内人,她近距离地看了这么多世情的冷淡凉薄;而妙玉,在这里,只能算“大观园”外人。因为她对“大观园”也只是远远地看看罢了。
当今社会,我们也会批评说“追名逐利,攀附权势”的风气不好。而妙玉,她在“不喜权势”这一点上是立场坚决的。
妙玉第一次出场是通过周瑞家的和王夫人的对话,妙玉的原话是“侯门公府必定以权势压人,我再不去的”。
不过后来她被王夫人下帖请来了。不过好在贾府虽然是这个封建社会的大家族,但其实从她们对待下人还算可以这上面看,对于请来的妙玉也不会过分为难她,而且妙玉本身也一向安安静静地住在栊翠庵的。
但妙玉的原则是不变的。我想她这一点的性格应该也跟她喜欢的庄子有关。
(邢岫烟转述)妙玉常说:“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到:‘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
因为我个人在那些“子”里面也最喜欢庄子,所以在这一点上对妙玉也有一点知己之感。
我喜欢庄子是因为我喜欢那种潇洒自如,可以过一种不为世俗所拘的“云在青天水在瓶,饿来吃饭困来眠”的生活,甚至是一种很有禅意的体现,也可以说是一种修行。
因为每个人追求的境界不同,所以就有属于自己的人生选择。
而喜欢庄子这个共同点似乎也是宝玉和妙玉的共同点,因为志趣相同,所以也会产生知己感。
妙玉还有个“自称”,叫“畸人”。
“畸人”一词出自《庄子·内篇·大宗师》:“ 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可见,庄子所谓“畸人”乃是与世俗不同的“异人”、“奇特的人”的意思。
奇怪的人,与世俗不同的人。在这个世间的其他人看来,或许是好奇,或许是觉得另类因此非议罢了。毕竟,人在这个世界上,总是喜欢与自己同类的事物的。
只是妙玉想要追寻的“庄子境界”,也因为她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结局成了一场虚梦了。
很多人说不喜欢妙玉,是因为她太不会做人。甚至《红楼梦》里,李纨就很直白地说:“我讨厌妙玉的为人,不愿意理她。”但其实从妙玉的待人接物方面看,她确实有些“孤僻”、“不合群”,但她大致的礼节还是遵守的。
贾母带着刘姥姥逛大观园到了栊翠庵的时候,妙玉亲自奉茶给贾母,贾母说她不吃六安茶,妙玉回答“知道,这是老君眉”,仿佛很了解贾母素日的喜好。
妙玉也是知道要懂一些人情世故的。还有贾母病危的时候,妙玉也是前来探望的。她并没有使什么“孤傲”性子说“我就是不愿意跟权贵之人打交道,我一概不理不见”之类。
我想,一方面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寄居在贾府,客人总归要对主人表示感激的,这是一种人之常情。二是所谓“讨厌权贵”,应该跟宝玉黛玉一样,讨厌的是“国贼禄鬼”、“禄蠹”这些人。她还是会看人的,毕竟贾母她让人感觉就是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妙玉也是把她当长辈敬重的。
最后可以来说一说妙玉的结局了,“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说被强盗虏去奸污也好,说她不甘受辱自杀也罢,反正就四个字:不得善终!
我个人会比较偏向她自杀这个说法。其实越是“清高”的女子,越是会在意自己“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洁净。
更何况,在古代,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就连一些寻常人家的姑娘,失去了这些“贞操”都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更何况是妙玉呢?
说不定不等强盗近身就先自杀了。只因为,她是妙玉,她是那个世界上最“清高”的妙玉。
我们对她的结局是悲叹惋惜的,可是在那个时候,“大观园”的故事也已经成了“黄粱一梦”了,里面又有几个人是“善终”的呢?
就当来这世间做了一场梦吧。梦醒后,归去来兮,无影又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