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界
疼痛的收获。
———《苍白声部》
我会买诗集,却不太懂。
这本《保罗·策兰诗选》是托同学买的,最先只是惊讶于如此精美的装帧,后来读得有些吃力。
我其实很难理解诗人,尤其是现代诗人的诗,或者说是没有格律限制的诗。
一旦没有条件限制,我就难以发现(倒不如说是承认)其价值,时代越近就越含有轻视。说到底还是鄙人才学疏浅,读的所谓的诗少又多半是些软绵绵的呻吟,加之对诗抱有的信心不足,一直忐忑不安。
直到一次换座位,我后桌坐着一名极好诗的男生。
他的确有些诗人的气质(并非忧郁,而是.......在我看来很有趣的一种幽默),我周围的人常逗他,我也听了不少。
他以诗为本命,坦坦荡荡,在教室后方的小黑板上写下八大导师,诸如聂鲁达、里尔克、叶芝等等,我也缠着他,看他写诗。让我有些羡慕的是,同学或许也因他有趣,或别的原因,不曾有过(我不曾听到过)关于他的任何不好的话。
我不是很能理解现在写的诗与写诗的人。但绝不是轻视。就像小说,写的是一个故事,写很多字,成为一本厚厚的书,展现什么批判什么表达什么,都在书里。一本书很有实感,是一部作品,一个世界,但诗并没有给我这样的安全感。
那时我对他说了大概如此的话,他认真地说,诗也可以集成诗集出版啊……
我担心的恐怕不止这些,但我担心也是没必要的。我不过是个读者。我买很多书包括诗集,我自己不是诗人。
那天看诗人在小黑板上默写他的诗,那字丑丑的,诗倒是让人惊讶。他说最后一句原本之前那么写后来改了。我听了,就陷入了思索,而几乎就那么一瞬间,我发现一件早该发现的事:诗并不是一种缥缈虚无的东西,它也许就是缥缈虚无,语言并不能承载完整的诗意,但诗意本就不是完整的,我看到的是流动的世界,流动的诗,由内而外又由外而内。
我可能早有所感,只是未能证实,又没有实例,可诗人读诗写诗爱诗,我羡慕他的纯粹,也想再瞧瞧他是怎样一个爱诗法,便主动把这本《保罗·策兰诗选》借给他看。
不得不承认的是,和诗人聊了几句,我才真正发现诗,诗不只是教科书上古早古早的诗,可是,一首好诗,它好在哪里,我还是说不清,我说不清,只感觉到所谓的诗意,恍若置身时间玫瑰之中。
玫瑰色的晨曦,快乐美好的日子……
从我手里吃树叶的秋天、坚果壳里的时间……
风雨灯、心脊雪、灰发的书拉密……
我们摇撼时间的白发……
保罗·策兰的诗像一种隐喻,当你记在心里,总有解开的时候,那是不是作者要表达的就不得而知了,但埋下的那颗诗性的种子会长出一个世界。
虽然语言不同,中间又经译者之手,我还是体会到一些难言的东西,甚至学习他的语言,他所作的隐喻,他联系起的意象……
我心中的诗似乎复活了,虽然我依旧不肯写诗,也不会写律诗一类,但我自觉打开了门。
我向那将熄灭的时间玫瑰走去。
“我的呼唤拨亮了风雨灯。”《雨中丁香》
诗人过了几天就把书还我了,他只说从《死亡赋格曲》感受到极大的悲哀与残忍,别的倒没有作什么评论。
那时也不太适合说,这实在是一个值得思索的问题,我们或许都觉得不能轻易地评点什么,而内心深处的情感又太过复杂,一说话就像酒坛子时机未到就被揭开,酒气全消,再无佳酿一样。
至今我也只会思索,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对保罗·策兰其人也不太了解。他的经历我多少知道一些,纳粹苦役营,带伤的母语,他在诗里常常提到的母亲,他那熄灭的唯一的一朵时间玫瑰……
只要读一读吧,读一读:
弦上偶尔悬着一朵时光玫瑰。
正在熄灭。一朵。永远的一朵……
那会是什么呢,妈妈:成长还是创伤—
是否我也陷进了乌克兰的积雪?
———《冬》
妈妈,秋天流着血离去,雪已灼痛我:
我寻找我的心,让它流泪,找到了,那气息,哦夏天的,
跟你一样。
泪水涌上来。我编织了这块小头巾。
———《黑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