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很多强加的不良待遇,大半出于施加者自己的想象,不一定对得上承受者的价值系统。有时,承受者正求之不得呢。
人家在制造枪炮,他们在制造手表,等到硝烟终于散去,人们定睛一看,只有瑞士设定的指针,游走在世界的手腕上。
一切发现都不是逻辑思维的结果,尽管那些结果看起来很接近逻辑规律。
《希隆的囚徒》告诉人们:自由与自然紧紧相连,它们很可能同时躲在咫尺之外;当我们不能越过咫尺而向它们亲近,那就是囚徒的真正含义。
牛津,这个朴素的音译名词,正巧表明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渡口。它的一切存在,只为了彼岸。
一切高度,都是以叛离土地的方式出现的;一切叛离,都是以遭到围攻的事实来证明的;一切围攻,都是以对被围攻对象的无知为共同特征的;一切无知,都是以昂贵的时间代价来获得救赎的。
幽默的至高形态是自嘲。
乡民能够拥戴的一定是水平基本与他们相齐的人,莎士比亚没有本事把自己降低成这样,因此也就很快被他们淡忘。
在同一个小镇,他又回到了出生的状态。他觉得这个结尾很有戏剧性,可以谢幕了。但是在我的想象中,他还是会再一次睁开眼睛,问身边的亲属,今天是几号。
大师的处境,即使在四百年后听起来,也仍然让人心疼。
一个作家,如果吞入多少苦难便突出多少苦难,总不是大本事,而且这在实际上也放纵了苦难。塞万提斯正恰相反,他在无穷无尽的遭遇中摸透苦难的心窍,因此对它既不敬畏也不诅咒,而是凌驾于它的头上,俯视它的来龙去脉。
说莎士比亚是一个假人,给塞万提斯一本假书,做法不同,目的相同:都像否定他们的真实存在。他们太使周围垂涎,太使周围不安。
人类,要到很多年后,才会感受到一种文化上的山崩地裂,但那已经是余震。真正的坍塌发生时,街市寻常,行人匆匆,风轻云淡,春意阑珊。
文化,在它的至高层次上绝不是江水洋洋,终年不息,而是石破天惊,又猛然收煞。最美的乐章不会拖泥带水,随着那神秘指挥的一个断然手势,键停弦静,万籁俱寂。只有到了这时,人们才不再喧哗,开始回忆,开始追悔,开始纪念,开始期待。一六一六年,让人类惊悚。
茶文化最精致的部位最难保存,每每毁于兵荒马乱之中,后来又从解渴的原始起点上重新种植和焙制,不知断了多少回,死了多少回。但是每次复苏后总能把最精致的部位找回,那就是诗意之所在。
我想,文化未必取决于经济,精神未必受控于环境,大鹏未必来自于高山,明月未必伴随着繁星。当年爱尔兰更加冷落,却走出了堂堂萧伯纳,王尔德和叶芝,后两位很有今日酒吧的波俏风情。
习惯是一支魔杖,总是要去驱赶一切创造物。如果赶来赶去赶不走,它就回过头来驱赶创造物的对立面。
公共空间,需要一整套被集体公认的逻辑。如果一时没有,就需要赶快建立。
我终于来到了滑铁卢。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下午,一头雄狮在这里倒下。欧洲的王室松了一口气,重新从这里抬起骄傲的脚步。古战场的遗址上堆起一座山丘,山丘顶上铁狮威武。但这头铁狮并非纪念那头雄狮,而是相反,纪念对他的制服。
胜利,是除了失败之外的最大悲剧。
女人们用柔软的双手捧起泥土,哪里还分的清什么胜方败方?只知道这是男人的血,这是不干的土。加几滴我们的眼泪进去拌一拌吧,至于这座山丘的含义,我们心里清楚。
即便是匹马夕阳,荒原怒吼,也会笼罩着悲剧美。由此,拿破仑就有了超越威灵顿的优势,正好于胜败相反。
拿破仑虽败犹荣,也与他所代表的人格范型有关,在我看来,是六分英雄人格,加上四分骑士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