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悲剧都生于两理想的冲突。 世间有许多人站在歧路上只徘徊顾虑,既不肯有所舍,便不能有所取。世间也有许多人既走上这一条路,又恋恋不忘那一条路。结果也不免差误时光。”
李大勇你这个怂蛋。
他老婆总这样说他,李大勇听到这个,在心里念叨,怂就怂嘛,也不耽误活着。
不耽误活着。
这就是李大勇的人生准则。
有吃有喝,这就是福分。
所以在滑雪场待了快二十年,他还就是个候补教练。
李大勇原来好歹也是个国家二级滑雪运动员。
“二级运动员有屁用,到头来还不是一个月那么点钱,想买件衣服都不行,嫁了你,真是倒霉。”
你看,贫贱夫妻百事哀。
李大勇偶尔喝完酒会抱着他那个二级运动员证书傻笑。笑着笑着就流眼泪,流着流着就睡着了。
大老爷们谁会轻易哭?
因为过去的日子里有故事。
李大勇原来是滑雪运动员,技术很好,在省里的运动会上拿过名次,是种子选手。
参加全运会集训的时候,生了枝节。
“李大勇,你他娘的给我好好练,别给我想别的,全运会上要是滑进前三名,你当我爹都行。”
李大勇那时候年轻,二十几岁,对当他教练的爹没啥兴趣。
他喜欢上了别的省的一起集训的一个小姑娘,还拉了人家的手。
爱情是精神鸦片,李大勇陷进去了。
集训结束,姑娘踩着雪板从茫茫飞雪之中滑进了他心里。
每天都给姑娘写信,可回信廖廖。
很快全运会就到了,比赛前昔他去找姑娘,没找到,跟姑娘的教练打听,“她参加完集训,就跟个富商结婚了,以后不滑了。”
李大勇比赛的时候,滑到一半,从赛道上一路滚到底儿。
“李大勇,你个王八羔子,你想什么呢?”
当然是想姑娘了。
李大勇算是完了,教练骂他,还想当我爹?你当我孙子我都不要你。
没心思滑雪了,退了役。
可李大勇除了滑雪,啥都不会,找不到工作,透支退役津贴,去姑娘住的地方看她。
姑娘不见他。
李大勇有点儿瞎痴情。
可人得活着啊。
那个时候滑雪场少,滑雪运动不普及,接下来的几年,李大勇成了社会盲流,东骗西借,勉强混日子。
但人不可能一丧到底。
李大勇还有个二级运动员证书,随着滑雪运动逐渐走进大众视野,成了滑雪教练的李大勇日子好起来了,即使他沉默寡言,不通人情世故。
还找了个离过两次婚的老婆。
好景不长。
滑雪教练越来越多,虽然没有运动员证书,但都能说会道,服务行业,比的就是个周道。
李大勇不屑那一套,他踏上雪板后,就和憋了一肚子屎找不到茅坑的莽汉一样到处乱窜,学滑雪的人在他身后一路摔着跟头滚到他面前,他还要戏谑的笑。
投诉的越来越多。
李大勇被安排成了候补。没了学员,没了提成,收入很快就降下来了。
这就是过去的故事。
故事可以讲的天花乱坠,但日子还要一天天的过。
到了冬天,寒假一到,雪场里的人开始多了。连李大勇这种候补教练偶尔也会有学员。
之所以能让李大勇这路货上雪场,顾不上好赖,滑雪场就想证明自己的教练是充足的,比别的雪场强。
都是为了挣钱,大都不管不顾。
这天太阳明晃晃,光一头扎到雪地上变本加厉的折到眼睛里,刺的人眼疼。
李大勇带了个和他岁数差不多的中年男人,
“没滑过就在初级雪道先练练。”
“不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去中级道吧,刺激。”
“摔坏了可别赖我。”
“还能摔死?”
“我尽量不让你死”
李大勇还是那一套,坐着缆车和男人到了雪道顶。
“跟好我”
李大勇把雪杖窝在两侧,像抢食的家雀儿飞了出去。
到了雪道的中间平台,李大勇停住了。
男人半滚半滑来到他身边,扔下雪板,扒开遮脸巾,呼哧着白汽,指着他鼻子大骂。
“你他妈也算个教练?你跑那么快,我要你有什么用?”
“我能不让你摔死”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我要去投诉你”
“去吧,不过你得受累先走到底儿”
男人刚一转身,李大勇听见了哭声,混杂着从雪道两旁白桦林里钻出的风声,异常刺耳。
是个女孩。
朝上看过去,发白的日头呲着光,雪道上吹起的粉末像是雾隔在李大勇和女孩之间。
“怎么不减速,她滑的太快了。”
还没来得及想更多。李大勇冲到了女孩儿前进方向的尽头,张开双手。
女孩儿如同利剑飞出雪雾,刺进了李大勇怀里。
雪板的尖头磕进了他的脑袋,想死的女孩儿没死,不想让女孩儿死的李大勇死了。
女孩儿参加全运会的滑雪项目,名次不佳,失去了最后一次参加冬奥会的机会,又失了恋,从高级雪道一路加速到中级雪道,想滑出赛道一了百了。
李大勇被火化后草草埋了,竖了碑,碑上写着李大勇之墓。
老婆拿了雪场的赔偿款改嫁了人。
没人知道怂蛋李大勇怎么想的,也没人想知道。
没了李大勇,滑雪场没什么变化,唯独雪道两旁多了更高的防护栏。
满天飞雪里多一片雪花少一片雪花会有什么影响呢?
女孩儿身体康复之后,和母亲一起去看李大勇。
站在墓碑前女孩儿不说话,母亲也不说话。看着李大勇写的信慢慢烧成灰。
对,女孩儿的母亲是李大勇年轻时心心念念的姑娘。
两个人沉默良久。
“妈,给叔叔换个碑吧”
几天后,李大勇的墓前换了一座新碑。
上面写着
滑雪教练李大勇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