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寿
文/沛珈
一个落雨的秋日,泡了茶聚神闲读《封神演义》书中讲到暖寿的由来,不由地想起童年过生日的情景。暖寿起先是东岳大帝诞辰的前一夜。我的家乡苏北的港口农场,也有暖寿的习俗。或许与东岳大帝暖寿之说,有某种牵连也未可知。
我十岁的生日自然也少不了暖寿。作家冰心在《南归》中也写道:"第二天晚上为父亲暖寿"。我的暖寿也是在晚上,至亲的长辈们围坐在一起吃饭拉一拉家常。由东岳大帝的诞辰之说,走进百姓家的暖寿仪式,一定也饱含了亲人间的世情温暖与祝福。
看着慢慢长大的我,父亲脸上像盛开着荷花,漾漾地笑着。脾气暴躁的父亲,对我却温柔细腻,这是在父亲去世后的年岁里,依旧无法忘却的慈祥。我生在桂花飘香的季节里。贞观年间有一位五月能言,八岁写出:"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的徐惠被坊间封为"桂花花神。"能生此月,想来也是我的不尽的福份了。
八月初父亲就开始准备生日宴席的用菜。港海人家的待客之道是海鲜。和北京,上海的馆子里的新鲜海鲜不同,老家宴席所用的都是海鲜干货,提前泡发是不可少的。其次泡发技法对菜肴的口感有最深远的影响。
一团海参躺在一个硕大的里做日光浴。周身灰色,假若除去布满全身的触角,倒是像极了学生艾利斯手中的橄榄球。知女莫若父。爸爸一再嘱咐不能捏玩海参,我虽疑惑不解却从未想过违逆。独自来到大城市后才知道,即使在富饶的现在,海参依然是很贵气的洋货,而在那个年代里,爸爸竭尽全力为我办了十岁的生日宴,几年之后撒手人寰,我再没有回报他的机会,独留"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恨,让眼泪滴在心里化成思念的长河。
暖寿当天爷爷奶奶七姑八姨,聚集在家里,使我们小小的家里蓬荜生辉。堂屋的条桌上摆满鸡鸭鱼肉。清一色裹着大红纸,上供财神。两只镶着漂亮花朵的生日蛋糕,在奶油的映衬下显得娇艳欲滴。
迎接宾客的桌子从堂屋排到厨房,又往西家邻居借了场子,桌子,碗筷,才应付了。八月的气候宜人,邻居的院子里的桂花,飘着阵阵花香,宾客坐在院子里吃席,赏景,谈笑声像沙漠里的驼铃般清脆。自家里更是锣鼓喧天般的热闹,好些我并没有见过面的长辈,也由父亲领着一一见过了。我只是轻轻的叫他们,转眼便忘记了。
腰里围着白色围裙,臂膀套着袖套的父亲,拿着大勺在灶台前忙活,脸上挂了桂花似的蜜甜的笑,有时嘴里还哼着老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想父亲是欣慰,我长大了。多病的我在父亲羽翼的保护下长大,磕磕碰碰是难免的,父亲拼尽了力气使我快乐无灾。当兵时父亲在炊事班里,学了一手做菜的好本事。我的生日父亲自然是主勺。从开席到散席,菜式之多我以不能如数家珍的报出菜名。唯独以鹌鹑蛋削出来的白兔,至今记忆犹新。
玲珑的小兔子,个个都如红红的眼睛,一对细巧的耳朵让小兔子格外有了生命的气息。要做成这可爱的兔子,除了原料考究外,刀功要极好,才能做到在小小的鹌鹑蛋上游走自如。先是把煮熟的鹌鹑蛋剥掉蛋壳,丢进清水碗里过水。在冷水的作用下,光滑的鹌鹑蛋的表体温度,快速下降,为后面的制作提供好的原料。一只一只鹌鹑蛋,浮在晶莹的水里跳跃,像优雅的芭蕾舞演员。
父亲左手巧妙的捏住一只鹌鹑蛋,右手握刀在鹌鹑蛋三分之一处,平平的削下去。原本椭圆的蛋借着刀的力量,找到了的落脚点,稳稳的坐定下来。一旁的我等着父亲把剔出来的蛋黄递给我,一解嘴巴里不安的馋虫。而后父亲手里的阔菜刀换成了小巧的尖嘴刀,在鹌鹑蛋的头顶划出个浅浅的一字,一旁的我不明就里,只是探着头四顾打量。父亲的刀在更小的蛋片上横平竖直的划动,拿掉多余的残片。娇小可爱的兔子耳朵,活灵活现的跃然眼前。父亲用刀尖挑起一端捏住,塞进刚刚画出的一字口里。画出兔子的三瓣嘴,以筷子蘸红乳点了眼睛。
兔子活了一般冲我笑。我被父亲的技艺惊呆了,一只小小的鹌鹑蛋,在父亲手里有了跳动的脉搏。我边看边琢磨练就这工夫,父亲花了怎样心血呢?眼前摆着的各色冷菜盘里,都放一只如玉的兔子,真正是"只只玉兔落玉盘"的美丽景象。海参因为它的贵气,被切成了照着灯光看见亮的薄片做配菜。一来表示待客的诚意;二来提味。
兼任厨子的父亲在烧菜的空隙,摸索出老酒杯""哐哧哐哧"倒上满杯绍兴黄酒女儿红,哼着曲儿向宾客们敬酒。从主桌开始一桌接一桌,末了父亲总不忘添上一句:"招待不周,大家伙吃好喝好"。
家乡的风俗,酒席最后一我的生日父亲用了甜汤圆做尾菜。说来甜汤圆是很简单的甜汤,珍珠似的圆子倒进沸水里煮到浮起,倒进酒酿搅匀。盛到映着青花边的汤碗里,上桌奉客。别出心裁的父亲在甜汤里撒了院子里摘下的桂花,晶莹的汤羹,金灿灿的桂花相映成趣,阵阵花香沁人心脾。
最后的最后父亲有点微醺,同好友亲朋一一握手道别。父亲说好的时代,给了我们越来越好的生活。如同酒酿桂花汤甜甜蜜蜜。生日宴在一片酒杯的碰撞声和祝福声中散了席。送走宾客,明堂里的挂钟已经画出一道垂直的水平线。漆黑的夜像被乌鱼吐出的墨汁染过,全然不见五指。
草草收拾了残羹剩菜,父亲来到站在院子里的我身边,摸梭着我的头,不说话。那温暖的父亲的手,在无数个夜里抱起我,曾经把我举过头顶的手,好像是一盏微弱,却永不熄灭的烛光。在前方在人生路上每一道坎里,给我勇气与力量。三十多年来,我的唯一的一次生日宴,没有之前,更无往后。那场纯粹得如同水晶般透明的父爱,像人生的灯塔时明时暗,却从未缺席。
作者简介沛珈 80后,生于江苏东台,爱写作,爱摄影,爱喝茶。现居小城苏州,期待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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