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爬山，天黑压压的，山嶛峭而乌黑，寸草不生、树木不见，爸爸突然跌落山去，掉进山下路过的军用卡车，车嗖的一下就开走了，爸爸不见了！   

4、5岁开始，这个可怕的情节反反复复的在我的梦里出现。我害怕，不敢跟任何人提起，我怕，我怕爸爸真的会不见了。

现在想来，我似乎很早就预见了与爸爸的别离。

一年级，周末一早，妈妈出门买菜，爸爸还在床上睡懒觉。楼上的小阿姨来找爸爸：“二哥，你还在睡觉呀~我想问你借刘德华的磁带~”小阿姨不美，但年经，那年也就19岁，她是爸爸一位老朋友的妹妹，妈妈也当她作妹妹一般。爸爸在家中排第二，故大家都唤他做“二哥”。我的爸爸就这样半倚在床上，身上搭着一张被子。那张若有若无的被子，真的盖不完整他的身子，他常年光膀子睡觉，我真怕那张被子滑掉了，爸爸的身子被看了。但他，却是无所谓且悠然自得的，甚至打开双臂枕在头下，露出结实的手臂，顺着锁骨和喉结看过去，31岁的男人，既有着成熟、也带着青春，一张很帅的脸，嘴唇薄且微微的半咬状、鼻梁高高、眼睛大而深邃。

有人说，选老公真要看脸，可你知不知道嫁了帅的男人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小小的我，已懵懂地感到爸爸不安分的气息。我爱并且同情着我的妈妈，所以我悄悄地保守了一个又一个关于爸爸的秘密。

三年级，爸爸说想赚大钱，妈妈跟他一起，辞了国企的“铁饭碗”，开了一家烧烤店。周末，妈妈在店里忙，我回到家，客厅都是爸爸的朋友，抽烟喝酒，乌烟瘴气，却不见爸爸人影。我推开卧室的门，只见爸爸和一个女人并排坐在我的床上。她不是小阿姨，她是一只鬼，白脸、长发、挑眉，白裙、无力地耷拉在爸爸身旁。

我闻到浓浓的酒气，夹杂着女鬼身上劣质的香水味，衬着女鬼的红嘴唇，真是脏了我整个房间，我真想骂——“鸡”。

他说送朋友走，可是，他一夜都没有回家。夜里，打雷下雨，我狂call爸爸的PB机，留言他回家，他也没有给我来一通电话，而妈妈独自在烧烤店忙碌着。那晚，小阿姨、女鬼，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雷雨声拍打着我的心，我放声的哭，压制着恐惧和痛心。

五年级，爸爸妈妈的生意失败。妈妈才34岁，在一个五线城市的小镇，没了工作、没有技能，还带着孩子，大好的年华，却做起了清洁工。爸爸说跑生意，已经半个月没回过家了。冬天的凌晨，妈妈已外出扫地，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扶着爸爸站在门口，爸爸烂醉如泥。“这里是他的家吗？他喝醉了躺在路边，他要我送他回家。”我赶紧招呼“好心人”进门，帮忙扶着爸爸在床上躺下，我把爸爸湿透的衣裤脱掉想帮他烘干，很尴尬的发现，他不仅没穿毛裤、秋裤，内裤也没穿。不正常，北方的冬天，8度左右，爸爸怕冷，只穿一条西裤……

我出门去给“好心人”买早餐，回到家，“好心人”不见了，只剩张字条：“二哥，借你500元一用，改日还”。我连忙看妈妈枕下，平日她都会将钱藏在枕下的夹层。钱不见了。

“好心人”在路边遇到爸爸，怎么知道爸爸叫“二哥”？联想到爸爸的裤子、前几日收拾房间时又看到的爸爸藏起来的黄色光盘，盒子是两个男人的抱在一起的图片……我真是不敢往下想。我赶紧将自己攒的钱拿出来，悄悄放回妈妈枕里。

爸爸的生意一直失败……直到初二，爸爸决定要去浙江打工了。

那阵子我听班上同学说：“一大早看到你爸爸从媛媛家里出来。”媛媛与妈妈相依为命，她爸爸去世了，留下一笔钱。在我们那个小镇上，都是熟人，同学都是邻居。爸爸说出去跑生意，却住进我同学的家？！我真怕别的同学知道这件事。

我看到过爸爸偷拿我攒的零用钱！妈妈已经进入镇上的学校做图书管理员，拿着微薄的工资，养着我、常常还要支援爸爸，我怕花钱，不敢报英语补习班！爸爸从不关心我，我拿刀割破自己的手指、试图引起他关注，他却像没看到一样。真是活见鬼！

他要去外地了，不用看见他！或许……他出去换个环境又能正常过来吧！

之后的四年，关于他的消息，都是奶奶说的：“你爸爸最近身体不好。”“你爸爸住院了。”“你爸爸牙齿掉了，做了假牙。”“你爸爸病痛不断。”“我找人算过，你爸爸在浙江住的房子以前是墓地，一定是被鬼缠住了。”

等爸爸回来时，已是我高三。这次他闹大了，他去浙江打工，也从本地带了一个女人去，女人没了老公，留下一笔钱。她跟他生活了四年、给他做饭洗衣。女人找到我妈妈，让成全他们。

我见到爸爸，他老了许多，眼神空洞、43岁的人，像个50岁的小老头。我没看到妈妈哭，她像往常一样，运动、化妆、上班、下班、做饭、陪我散步和学习、研究报考大学的资料，对离婚之事只字未提。我也装作，不知道他们离婚，更加努力地学习。

2015年，我大学毕业四年，我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车。妈妈退休了，我把接妈妈来和我一起生活，妈妈过得很快乐，读书、运动、有了很多新朋友，容光焕发。

我要结婚了，妈妈建议我邀请他参加婚礼。又是8年没见，他更老了，我差点忘了他年轻的时候有多帅。他那么黑、还穿着绛红色的T恤，显得更加黑瘦，他的手伸出来，是一层皮。

婚礼前一晚，妈妈和他坐在酒店的客房。

“我成家了。”

“恭喜你。那么多年了，是和当年部队的战友小何吗？”

“不是，是和她妹妹。”

我听到，爸爸又结婚了，和初恋的妹妹。当年，在部队里，爸爸帅、阳光、打篮球唱歌跳舞写字画画样样精通，作为部队干部子女的姐妹二人都喜欢爸爸。他喜欢姐姐，而姐姐嫌弃他家境不好，就跟了另一位战友。他伤心，火速跟我妈妈恋爱、结婚、又有了我。现在，他竟然又跟妹妹成家了，真是狗血。不出我所料——

“对不住你啊，但你知道的，年轻时候我想挣大钱。现在，我好多年没交养老保险，小何的妹妹的前夫去世了，留下了一些积蓄……”

所以，我的爸啊，几十年了，你还是输了，你没保守住你自私和懦弱的秘密。

现在的我也明白，我所保守的秘密，妈妈肯定心里明镜一般，那么久，她一定是苦苦背负着秘密，那些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她像闪着光芒的仙女，像无所不能的女战士，想给我守护一个家、一个父亲的形象吧。爸爸想赚大钱，妈妈一定也有过很多愿望，可为了我，只能把愿望深埋心底。妈妈赢的，是自强，是我，是我们对彼此永远不变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