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黎平见到陶银儿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应该是他的。

美人从来配英雄，不是吗。

在陵城这个不起眼的小城里，谁能想到一个文弱的陶家竟能生出这样艳光夺目的女儿。她只要挑衅地看上城里那些愣少年们一眼，就能把他们震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低下头，却又畏畏缩缩低低抬头想看她一眼。

这样骄纵的美人，才能让英雄有收服的欲望。所以在陶银儿春日携着丫鬟出去游玩的时候，他笔直就站在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说道：“陶银儿，我要娶你。”

陶银儿嗤的一笑，眼皮一抬，唇边翘起一个弧度，就带着这样的神情挑衅地看向他——然而他与那些愣小子不一样，面不改色就这样坦然站她面前任她看，他的目光对上她都丝毫不怵。

她终于收了那挑衅的神色，问道：“谁给你的自信说这种话？”

这次轮到黎平笑得得意：“就凭以后这座城池，是由我守护。”

二

一转眼，三年过去，陶银儿十七了，黎平二十。

“大丈夫这一生要是没点成就，这辈子岂不是白白苟活一场。”黎平说着，从陶银儿身后环腰抱住她：“我得到了举荐，现在是我父亲身边的副将，城主亲批的。我没有靠任何关系，靠的只是我自己。”

“我要干出一番名堂来，我要让那些不服气你将要嫁给我的人看看，美人，就该配英雄。”

陶银儿扬起尖俏的下巴，她说话永远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上去像极了甜美又让人无法罢手的毒药：“我陶银儿嫁人，全凭我喜欢。他们不服气，在我眼里，算什么？”

确实，陶银儿活了这么些年，什么都是看自己喜欢。

但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凭自己喜欢的。

是年，陵城城主陵王微服出游，恰见陶银儿携丫鬟外出逛街，顿时惊为天人。回宫后就下了旨意，陶银儿进宫，封为才人。

三

“我不愿去。”陶银儿盯着她面前的黎平。

下一句是，你可不可以带我走。但是骄傲如她，她说不出口，所以她只说了上半句，下半句她等着黎平主动说。

但黎平只是沉默。

“我家世代为将，我的梦想是守护这个城池，我父亲仍在朝，我……”黎平还没说完，就被陶银儿打断：“旨意还没公开，只有我们家知晓，事情尚有余地。你连向城主表明我是你未婚妻都不敢？”

黎平又沉默了。

他是真的不敢。

他害怕这一举动，会让城主对他家产生厌恶，怕自己从此失去为城征战的梦想，怕为了自己一人的爱情连累整个黎家。

见他这样，陶银儿也冷了心肠，说话也尖锐起来：“连自己的女人都守护不住，还想守护城池，废物一个。”她说完转身就走，不敢看黎平听完这话后的反应。

而听到这话的黎平，呆立在原地。

三天后，陶银儿衣着华丽，头上松松地挽了一根金蝶簪， 踏出陶家大门，每一步皆是风情。引得陶家门口的人眼睛比那柱子都直。

只有跟在陶银儿身边的丫鬟心里感叹，没有人知道自家小姐晚上一个人在躲在被子里，哭湿了一大片被子。

四

三年后。

当年以美貌名动天下的陶才人，如今已经是陶贵妃了。

由于陵王专宠于她，不再宠爱其他妃嫔。又因陶银儿身子孱弱，三年了都没有诞下任何一子一女。所以现在在朝野上下，陶银儿等于红颜祸水，狐媚惑主程度堪比史上苏妲己。

黎平现在天天在朝上都可以听到有大臣认为陶银儿魅惑得城主专宠于她，导致子嗣过少，后宫不平，一说到她胡子都翘得老高。

但他只是沉默，他想过开口替她说一句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三年了，他已经是黎将军，但他没有上战场，因为父亲恳求陵王，让黎家唯一的孩子免上战场，以防黎家断后。城主应允，于是黎平驻守内宫，负责调度内宫巡防，以保宫内安全。

黎平当然不愿意，这与他守卫天下的梦想相差太远，然在父亲的威严与母亲的眼泪下，他选择了沉默。

就像那次，还是在父亲的威严与母亲的眼泪下，他沉默着选择了放弃陶银儿。

他还记得那次母亲说：“那个陶银儿看着就太狐媚了，你以后未必管得住，现在她被城主要了去不是正好吗，娘给你寻个端庄温柔的大家闺秀，才好做你未来的夫人啊。”

他无话可说，继续沉默。他似乎除了沉默什么都不会。

这三年也磨得他沉稳了许多，不再有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样。

为什么当年他能在陶银儿面前那么意气风发，自信骄傲？

为什么现在他又这么懦弱不堪？心爱的女人，从小的梦想，他有哪一样护住了？

为什么从小父母都对他百依百顺，溺爱有加，在他即将成年想要看看外面，又突然用爱，把他捆在了黎家。

下了朝他听见两个年轻的官员窃窃私语：“陶贵妃用美貌惊动天下，真让人想看看她长得什么样。”

这让他想起来，在上个月，他是见过她的。

一个内监涉嫌宫内纵火，被他的手下发现

，却没能当场抓住。那内监跑得极快，根本不像平常不懂任何功夫的内监。

黎平亲自去追，追着他进了后宫花园。那内监见他穷追不舍，又见来抓捕的人越来越多，眼见湖边有一个只带着一个宫女的衣着华丽的女子在喂鱼，他便上前一手环住她脖子，一手拿出一把小刀抵在她腰间，劫持住那女子。

那内监劫持住女子，将她转过来面对着众人：“你们再上前来，我就将她杀了扔进这湖里去。”

所有人一看，他劫持住的不是别人，是城主的专宠陶银儿，一时都不敢动了。

黎平看着她，内心千潮万涌，激起一片又一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往上涌。他说道：“放了她，可免你性命。”

那内监吼道：“我不信，你们放我出宫去，我便放了她！啊！”

他话刚说完，就惨叫一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劫持的陶银儿，用一根发簪，插入了这内监的肩膀，趁他因疼痛愣住的当口，她用手肘捅了这内监一把，将他捅离自己，双手也离开了自己后，一把将他推入湖里。

其他人连忙也跳下水抓人。

陶银儿只是将发簪扔在地上，说道：“还护卫宫城呢，抓个人还要本宫亲自出手，废物。”

黎平只是低头：“是属下办事不力，让贵妃受惊了。”但他内心想的是，她还是一样美，甚至更美，说话也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扎人。

五

都说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城池之间也一样，没有更上一级的来制约，那城池之间互相吞并壮大自己也是常事。

所以陵城被盯上并不奇怪。

陵城被景城盯上，景城这次是势在必得，出动的军队信心满满的向城门攻来。

黎家主动请命，黎将军带兵前去严防死守。

这一守就是半年。

将士们快泄了气，城主不顾朝野上下劝阻，坚持主动上阵。

陵城城历一三七年，秋。陵城城主亲自上阵，为将士打气。

内宫驻守将黎平主动请求跟随，城主考虑许久，最后黎平说道：“若是城败了，黎平性命一样留不成。”于是城主应允。

史书上不会写，那是黎平第一次在成年后为自己争取了一次。

城主亲自上战场，并没有给战局带来太多的获胜希望。

陵城城历一三八年，春。陵城城主城墙上指挥，防护不慎，遭内奸暗算，救治无效身亡。

陵城城败。

六

景城的士兵狂喜冲进了陵城，这里的一切任他们掠夺。

宫城早已无人看守，所有人都逃命去了。

陶银儿给了贴身宫女一些金银首饰，宫女哭着要留在她身边，她懒懒说道：“走吧，替我看看这天下，以后到底归谁。”

景城城主带领士兵冲进陶银儿的寝殿，想看看这名动天下的美人究竟如何，却没见到人。这时候有士兵手往屋顶上指着喊道：“殿下！您看上面！”

景城城主又冲出门外往屋顶上看，只见一女子，披着一件大红色披风，坐在屋顶上对月饮酒。神情慵懒，好像城败了对她来说只是明天下不下雨这样的事情。

美则美矣，却是一点骨气都没有。城主心里这么想着，就多了一分不屑。

但是这女人是真美，一阵风吹过，她随意撩了一下耳边的发。月光，黑发，红唇，雪肤。这情形令底下所有人没喝酒都醉了。

她指着景城城主笑：“上来陪我喝酒吗？”

城主才发现原来早有梯子搭在她附近，马上就着梯子爬上去。刚上屋顶，她又说：“扔掉，不要让那些人上来，他们脏。”

这……城主始终还是有警惕心在。这时她伸手，解下了身上的披风，往下面扔去。披风下一身红裙，窈窕的身形让人眼前一亮。

同时也能看出她身上真的没有任何武器。

城主不再犹豫，将梯子扔掉，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她把酒递过去：“来一口？”

他犹豫着这酒能不能喝，陶银儿便笑了：“或是，我用另一种方式请你喝酒吧。”

“什么方式？”

陶银儿的红唇覆上他的双唇，飞快地舔了一下后逃开，一副娇柔的样子看着他笑：“这酒味道可好？”

景城城主眯着双眼笑道：“甚好。”

她笑得越发娇媚了：“见血封喉呢，怎么会不好。”

他双眼陡然睁大，大喊：“杀了她。”底下士兵愣了一下，哄然开始搭梯子。

七

黎平赶到的时候，景城城主已经死了，陶银儿只剩一口气。

她指着城主的尸体对士兵们笑道：“我衣服上可洒满了毒粉呢，想跟他一个下场就来呀。”

因为她确实也开始显出了毒发的症状，士兵们也不敢上前碰她，只能将城主尸体搬回去发丧。

但是黎平不害怕，他走上前抱住她，轻声道：“我来了。”

陶银儿也轻声道：“衣服上有毒粉这种话也信，你们竟是输给了这么好骗的一帮人，果真废物。”

“酒里没药，药在我嘴唇和杯口上。你带兵去都没杀掉的人，就被我这么弄死了，真是废物。”

他不做声，就这么被她嘲笑着。

天亮了。

黎平抬头，这一次，他不想沉默，可是那个人已经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