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16

                    二叔最后的日子

二叔的儿子给我打电话,说二叔吐了一天黄黄的东西,已经昏迷一天没吃东西了,估计不行了。我打开手机拨通了二叔的电话,电话嘟-嘟-的响着没人接听,忐忑不安中等了那么久,也没人回复。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记忆中二叔的电话打通后,总能立刻就能够听到电话里面一声中气十足的一声“㗏……”记忆中二叔生病这么久,就是手术前后打二叔的电话,二叔没接,二婶也会接电话的,这一次的电话我明白永远不能听到电话背后那声底气十足的“㗏……”了

那天的夜里,房间的空气细细密密的压着我,心里烦闷、压抑。早上起来一夜没能睡着。跟老李说:”我跟二叔是有感情的。”

老李很是善解人意,说那我们就回去看看吧,收拾一下东西然后就回去。

回来后,我依然像以往一样毫无准备之下的轻松走进了他的卧室,他背靠着床倚坐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赤黄中带着黑意的瘦削的脸庞,眼睛盯着我的脸眼神从涣散逐渐汇聚,那刹那既久且长……

熟悉的热心的二叔,见面寒暄的、客套的、问候的二叔这次不见了,他是如此的淡漠,鼓起的眼睛是如此的陌生,我有点恐惧,然而还是走近了他的床前,看看他发干的嘴唇,我说”喝点水吧,二叔,嘴上都干了,”他冷着脸不说话,我又劝到:”喝点水吧,”他恼火得说:“为什么都要来扭琐我呢,我喝下去心里难受。”我不敢再开口了,在他身边我从没有如此的手足无措过。此刻也许他的灵魂已经僵死,他的心已经麻木,他的精力已经殆尽,这个时候的他不愿意再有人来招惹他,他浑浑噩噩、心烦意乱、彻底迷失了,他什么也不想做了。

老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房间,里面传出了他俩的谈话声,过会老李大声的跟二叔家里人说:快,煮点稀饭,一会一点稀饭煮好了,老李端着碗盛了半碗,熟稔的喂了半碗稀饭,这次我像蒙受了特赦的恩赐一样走了进去,他抬眼看着我俩,虚弱的撑着说,“都回来干什么的,啊……?”

我问老李:“你是怎么劝他的”老李说,我说:”你看你这个样子你女儿、儿子都不上班了,都回来了,你吃点,马上就好了,他们不都就回去了吗”他过会就询问的问到“那我吃点儿?”老李说“吃点儿”

后来的俩三天他都能吃点稀饭、喝点水、还主动要求吊水了。他不让他学护士的媳妇给他吊水,我听她们说因为前面他媳妇给他扎针扎不进去。那几天都是我跟他女儿天天开车去接一个开药店的阿姨来给他吊水,这个阿姨原本大家都是熟人,来去的路上她都会跟我俩聊他的一些症状,说说他还能撑多久。很多的结论在医学方面来说肯定是对的,然而在他身上似乎又不是那么准确。

例如:说他就在这俩天就会归去,因为他脸上长了什么快要死去的人的蝴蝶斑,可是后来他又活了10多天;说他眼睛背光已经看不见人了,可是意识模糊的时候他能够准确的判断出你在关门。清楚的记得那个个下午他用他那涣散的眼神直直盯着我,命令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他手机里有个叫”报道见”的,叫我给他打电话,我问他这个“报道见”是谁,他说是一个医生,我找来他的手机,拿在手上,他女儿走进来顺手抢走了手机,二婶这个时候也过来了,跟他女儿说:拨通这个医生的电话,听听这个医生怎么说。电话拨通后,二叔用颤抖的手跟那个医生说到:“我现在病得很严重,”那个医生问他怎样严重呢,”后来就听二叔得到解救似的大叫一声“是的,人工肝”“人家早就说过换人工肝”他的手抖得厉害,快要抓不住手机了,我拿开手机,带上房门,就在我带上房门的刹那,就听他断喝一声:“不要关门”我吓了一跳,轻轻的又打开了门,二婶拿着手机又一次拨通了报医生的电话说了一通二叔的状况,让医生哄他疫情期间,去了上海那得隔离……,电话再到二叔的手里医生就这样劝着他  ,说着疫情期间本地人可以治疗、外地人等俩个星期,二叔说:“那我就得等死吗?”那个时候我觉得他的灵魂是麻木的、眼神是涣散的,但是他肯定是看见的,而且还很精确。

有些结论不是医学方面的判断,那肯定就更加不对了。那天下午说他马上就要去世了,确实我们大家都看着他越来越虚弱,感觉他的身体逐渐僵硬了起来,五六个人好不容易手忙脚乱的给他穿上了送葬服,六个男人一起好不容易用一床薄被把他从三楼抬下去后,晚上他竟然慢悠悠的恢复了精力,他可以很有力气的抬腿、翻身,很有力气的打哈欠了,一泡尿湿透了他的送老衣。第二天早上他突然间就坐了起来,闹着要去医院,他一个人甩开别人不用扶着就能独自上厕所了,还能很有气势的在自家空旷的屋子里大步走了几圈,边走边说:“人不能老是躺着,要起来运动运动。”那时我走近了他,他抬起眼睛空洞无神的看着我似乎在恳求的说:“你送我去医院,好吗”祈求的语气让我窒息,我走出室外,静静的抬起头来,看着二叔的兄弟,我的小叔,我说:他想住院。小叔的决断能力让我惊异,他立马就说:来,去住院,去私立医院,条件好点,有独立陪护的那种。让他做护士的媳妇联系一下她的同学,看看有没有床位 。小叔的话在二叔家似乎有着一定的权威,他们家人尽管好像没听见小叔的要求,可是在小叔肯定的三次要求后答应了,犹豫的时间原本很短似乎又是如此的漫长。就这样,联系后私立医院没有床位,最后我们还是找了熟人联系了一家公立医院,找了主任、找了院长才让他住了进去。(都说他这样的情况医院不敢接受了)住进医院的第一天,他一度信心大增,他一度催促着医生快点给他用药,吊水时候吃点稀饭,跟陪护着的家人说:“我马上就好了”。

大概就是那天晚上,听二叔儿子说:医院的小医生下病危通知书被他给听见了,他听完之后说:“那我不是就没用了吗?”

住院第二天我中午过去看他 ,换二叔的儿子、女儿去吃午饭,他无力的、沉默的侧卧着,闭着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那只睁着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不停流下的泪水。过会他的女儿、儿子回来了,他翻过身来,睡着了。他儿子问我,他爸爸跟我说什么了没有?我说:没有,他在哭。他儿子愣了,长长的叹一口气说:“哭什么子哦……”

第三天的中午我吃完午饭去医院,赶上他尿湿了病床,衣服都脏了 ,我跟二叔的儿子、女儿合力才帮他换了床单 ,穿上尿不湿、垫上尿垫。他似乎只有虚弱的呼吸声,此刻的他似乎纯净的就像他的婴儿时期。那天夜里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手机的铃声刺激了夜里睡梦中不安的我,我一个激灵爬了起来,抓起手机一看是我堂弟的电话,一阵恐惧震慑着我,我接通了电话。他说:姐,你煮些稀饭,他想吃点稀饭。我虚了一口气,爬起来看看夜里3点左右,然后开始走进厨房,抓了一把米,煮了一点稀饭。过会堂妹按响了门铃,夜里的门铃声格外的突兀响亮。我打开了门,她进来后,就跟我说,她爸爸一夜没睡,特别的清醒,说对不起这一家人。叫她们兄妹俩打电话找我给煮点稀饭给他吃。我很惊讶,我说:他怎么知道我也在这儿呢,真是奇怪啊。后来听他俩说,二叔说:治不好了,他不想这么清醒的躺在医院里,他想回家昏昏迷迷的睡过去。他还说:一切都结束了。

第三天我跟小婶一起忙着做中饭,我想吃完去看他,换堂弟堂妹一起来吃饭,还没吃完,电话就响了,让我立即过去,说他要出院了,不看病了,他要回家了。我赶忙开车紧张的过去。到了医院堂弟堂妹忙着收拾东西,问我怎么这么慢,说救护车都来了。二叔此时是清醒的,他看我进来,看了我一眼 ,没有吭声,其实我多想他跟我哪怕只说一句话,可是没有。我跟堂弟堂妹俩说等会,小叔也要来。他俩似乎急得不行,堂妹都发起火来了,我有些不明白,就是等会,为什么就得这么急,我们等着小叔过来,他在叽咕着什么,只听堂弟大声的跟他说感觉就是吼了出来:“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你身上的管子回家后我一定给你拔掉。”(本来有俩个管子,管子上有俩个袋子,记忆中似乎挂在他身上已有好几年了,袋子里面有他不停排出来的胆汁)过会小叔过来了,他那天中午跟老李喝了点酒,脸颊有点红,二叔坐在推椅上,正在往电梯里面推,抬眼看小叔走了过来来了,似乎积聚了他所有的力量,沉沉的刺破了时空的从牙齿缝隙里蹦出了一句话:兄弟,拖累你了。只听小叔大声的说:“这辈子做兄弟,我们做定了,我们都要学习你这样的勇敢精神。”(二叔这样的病破了上海肝胆医院最多只能活五年多的记录,他活了六年多了)

回去后的晚上,他跟二婶说,给他洗个澡,我跟堂妹一起又给找了一个理发的给他理发,理发中,问他是否能坐着,他说,“可以,不行的话,你们就扶着我。”我们扶着他的背,那么瘦的他 ,他的背真沉啊。

去世的那天晚上,我跟老李赶过去,夜里二婶对我说,以后再也没有二叔了。灵柩停在家里的那一天,虽然是疫情期间,人还是陆陆续续的来了,最齐整的就是家族里所有这些侄儿侄女侄媳妇、还有他的外甥、外甥女。他是一个热心人 ,当过兵,工作这些年,他没有忘记过教育这些孩子们。送葬的清晨,大家整齐的开着车默默的送他离去,我坐在车里等在火化场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谁喊了一声,骨灰已经冷了。我们去了墓地,这个墓地名叫“静思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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