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这十多天里,最敏感的词应该就是:武汉。
到武汉学习工作生活的第七个年头,遇到了一个坎儿。七年,没有哪一次回老家来会像这次一样,这么委屈。
这一次,不再是以在省会城市上班为傲,反倒是要藏着掖着尽量不让更多人知道。同时还要平复自己心情,太受煎熬了,也没法诉说。
平安健康,肯定是在不停祈祷;如若出现意外,那该得有多么追悔。
七年来,没有哪一次在家待的七天,会有这么复杂的情绪。又七天过去,14天了,那个意义上的安全日期到了,只愿,是真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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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我是从武汉回来的。”
正月初九那天,2020年2月2日,在大家说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日子里,却因为一句话又让我辗转难眠。
“哟,这不是那个娃子嘛,这不是在屋滴嘛。”
下午三点,两位奶奶辈的人从门前经过。我没戴眼镜,看不见十米之外的马路上走的到底是谁。依据声音和她们“打从西边来”,约摸也能猜到是谁。
而那天,是我从武汉回到老家的第12天,完全退烧后的第7天,才从卧室自我隔离结束敢出门的第3天。是,这段时间,每一天都在掰着指头数,日子过得比谁都要清楚。
如果没有疫情这档子事,年轻人应该也会用特别的方式去纪念这一天吧。可我直到晚上休息,在20:20过后才突然反应过来是2号。本就当做了延长假期之后的普通一天在过。
她们那句话,听不出来到底包含着多少层意思,又或者只是因为我最近过于敏感,总感觉她是在表达“他从武汉回”的意味。我低了头,搬着凳子进了房间。
此前一天,在家已经待不住了的我爸,隔着一个池塘跟过路的人聊天,用老家话说是“谈家常”。在我刚出门的那一刻,远远听到那头传来“那他要被登记啊”,又扭头拐回了房间。
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其实,在我被登记以前,就已经被村干部掌握了所有信息。除夕当天一大早,队长就发消息过来让我确认是否坐的是这一趟车,电话号码和身份证号码是否准确。
队长,就是一个生产大队的队长。村下设组,也就是组长。这些职务听着,就很朴实对吧。
队长跟我讲,上面早就已经把所有从武汉回来的人的信息发到他们手上了。那一刻,我就感觉自己被扒光了,挺不是滋味。
指示让我汇报体温的时候,是大年初三。好在那天开始,我已经完全退烧,体温回到了正常。汇报时,没有了负担。这样双方也都放心。
关于登记报备这件事,也都能接受,可实在是感到窝囊。从被公布为春节离开武汉的500万人之一开始,我们就已经被打上了标签。
如果武汉没有出现疫情,也会度过一个普通的春节,在家待够7天就又离开,一切平稳又如意。可惜没如果。
我不是“被掌握信息”的特例,是所有从武汉离开的人,这一次,都会被特别关注。即使你早已离开武汉。
一个朋友,在三个月前就从武汉被借调到了上海总部工作,可他一个外省人落户武汉办的是武汉身份证。在他租住的那个小区,工作人员核实了他的信息测了体温,限制了他的出行。只因大数据显示他从武汉来。
这只是我认识的人中的一个。还有很多门前要被张贴告示表明该户有从武汉来的人员,请勿靠近;有的身体健康,却要被拉到镇上进行统一隔离14天。
没办法,在大局面前,我们都能接受,也能体谅。可我们也希望得到的是相互体谅。
//02
“大人不听话我们真的会着急。”
网上的这种信息太多了。我们都靠自己,尽量调节罢了。
如果这样能让大多数人心安,那从武汉离开的人也甘愿。毕竟我们也不想成为大家的负担,更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
比起自己,我们更担心的是家里人。像我这种从武汉回,又出现过发烧症状,更害怕会连累亲人。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如果家里人因为接触到我而出现意外,那自责跟愧疚可能就先把自己判了死刑。
1号那天正月初八,我出卧室的第二天。天气很好,太阳很大,我爸可能也是开心,晒着太阳脱了外套。当天晚上他流着鼻涕来我卧室要了感康,结果那晚我一夜没睡好……
要不是第二天起来看到他好好的,我妈说他最后没吃药,我估计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早就破了。
要知道,除了把我从高铁站接回家那接触的不到20分钟时长,后面的8天我都跟我爸没有任何接触。一直是我妈在照顾我,因为只有我妈愿意戴口罩手套。
比起担心我爸,更焦虑的是我妈是否能确保平安。虽然不想看网上的疫情信息,看了很难受但不看又害怕错过。这玩意儿还有报道说无症状者也能传染一大家子六个人,搁谁谁不担心啊。
如今,14天过去了,也真的意味着我们挺过来了吧。
我本来就毫无症状,只是有咽炎长期都在咳嗽,都习惯了。要不是我妈多嘴让我查一下体温,我估计也有可能大摇大摆的正常过年。
我到现在都还在纳闷,我妈到底是有多强大?躺在他们卧室看电视的我,头也不疼人也不累,安安静静的就能看出来发烧了?
也确实是靠这,我才有惊无险地平稳度过这半个月。如果真的是不幸沾到了这不干净的破玩意儿,毫无症状的我如果没有进行隔离,后果,我想都不敢想。
至少现在,就算是有,我应该也靠自身免疫战胜了。万幸家人都安全。
也有亲人朋友建议要不去医院检查排除一下,可那时的我哪听得进去这些啊,满脑子都是医院更不安全,害怕交叉感染。太敏感了。
好在我只有发热和咳嗽,没有出现乏力更没有呼吸困难这样的情况,坚信着自己是普通感冒。
为了尽快退烧,药按时吃,大量喝热水大量出汗;为了增强免疫力,吃很多饭菜,但还是瘦了;为了不再咳嗽,这一次甚至想把咽炎都治好,止咳糖浆感冒灵板蓝根持续喝。
起初,我爸并不知道这次疫情的严重性。此前身在武汉的我,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也没有转发任何关于疫情信息的朋友圈。直到我发烧,我爸才妥协,承认事态过于严重。
可到现在,他都不愿意戴口罩,好在现在所有人都不许出门,他不戴也就不戴吧。他说,在村子里出门还戴口罩的话,真的很丢人。我说,那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出门。
自我隔离7天出门后,我爸的态度缓和了许多。听他跟许多人回的语音消息,最多的一句就是“你侄儿子不让出门”,那也行叭。只要他不出门,我比谁都更放心,替他背书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观我妈,她真的好好喔。愿意戴口罩戴一次性手套,以至于最近出现的“门把手或有病毒”的消息我都不用担心。或许,我妈她更愿意毫无条件地相信我吧。
我的毛巾是新的,脸盆碗筷都是单独的,用前用后都用开水烫,换洗的衣服会过一道稀释后的84消毒水。
最起码,这样做我才是最安心的。只不过,这样的话我妈就辛苦很多。
这14天里,所有的迷茫、焦灼、不知所措,全都来自于这次的不确定性。会怕这也会怕那,最担心的就是可能会连累,这种情绪一度堵在心头。
他们不重视这事的时候,我才是最着急的。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在抱怨父母不理解我们,可反过来,父母也可能在想是我们不理解他们。单方面的努力是没用的,只有掰开揉碎了相互理解,才能把话说开。
就像在父母面前,不管我们多大了,在他们眼里我们都还是孩子。其实反过来,在我们心里,他们也永远都是我们的大人。
//03
“呼吁老铁们元宵节前都不要出门。”
在我从武汉回的第二天,腊月二十八,老家村里开始了防疫宣传,告诫村民今年过年不要串门,不要聚众打牌。
可是并没有引起村里人的重视。因为我在村里的党组织群里,所以干部们的举措我都看得到。网上的小喇叭视频,也真实上演了。
除夕前一天,武汉宣布“封城”,这,才让全国人民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个年过得,慢下来了,人们开始认真对待了。
庚子鼠年的大年初一,我人生中第一次没给长辈拜年。当然,这也是村里所有人这辈子的第一次。
按照过往习俗,初一是春节期间最重要的日子。这一天,村子里大部分中青年人都出门给每家每户拜年,说些祝福,聊些家常。
而这个春节,没有了走亲访友,也没有了上门拜年,更没有了聚会喝酒吹牛皮,甚至有的还没有团年饭。“最素”的一个年,就这样过了。
疫情愈发严重。大年初三,村书记开着挖掘机挖土把出村的路封了,村与村之间的村道也都拦起来了。村口设置检测点安排专人值守,外人不让进,里面的人也不让出。
村里人,都安静下来了,不得不老实。“少吃一顿饭,感情不会淡。”好可爱。
这时候,虽然感慨岁月静好不太合适,但事实却也促成了这般。
疫情下的众生相,真实折射出了基层人的生活。
从上高中开始,每次在家待的时间就不长,有时也会觉得自己离爸妈很远。快十年了,才有机会好好观察下他们。
如果没有发生这次灾难,我就会在大年初六的晚上离开家。可能看不到爸妈斗嘴,两个快50岁的人,怎么还会像孩子一样打闹啊。
不能打麻将不能出门,着实把我爸憋坏了。我以前好像也讲过,他们都说我爸做饭炒菜属于厨师级别的,只是我从小到大,能有机会吃到的次数也不多。平时都是我妈做,就算是过年,我爸也只是偶尔才会露一手。
今年,我爸做菜的频率变高了。说来也奇怪,我跟我弟确实就真这么做了……前一天我妈炖的排骨,吃的很少,第二天我爸炖的,我弟可以一直吃。我弟还背着当时还在厨房的老妈,说老爸做的就是更好吃一些,惹得我爸大笑。
好现实啊。
吃完饭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各自拿着手机,在太阳底下晒着。
在家半个月,我每天一睁眼的第一件事打开网易云音乐,其他时间也不怎么看手机。我不知道可以干什么,看新闻糟心,又不会打游戏,就总是看我爸妈。
我爸看完了一部电子书,又让我弟教他下载下一部了;我妈老是抱怨手机后台运行的应用程序太多了,能坐那清除缓存数据半小时,然后开始看看短视频,我猜她看的肯定是快手,“老铁们啊,听我一句劝,元宵节前都不要出门啊。”
整挺好啊。
今天还有一件事是真的秀到我了。网上的视频喝酒场面真让我蹲到了:我爸他玩的好的硬是拉着我爸云喝了三两酒。早饭吃的晚,我妈说午饭晚点吃,没想到视频来了,我爸洗了根黄瓜就先喝起来了,我妈慌得赶紧把火锅支起来了……
都好会哦。
//04
“再回到武汉那天也许会更心安。”
单位也在发通知让我们回武汉了。
老师们前辈们大多都在一线采访记录这个非凡时期,我们在后方看的眼泪直流。通知里说,老师们连轴转,已经很疲惫了,我们也心疼。
我还没跟爸妈讲,目前这个阶段,他们应该也是不放心的吧。况且,路都封了十几天了,高铁也没恢复,想回也回不了。
看到没?我变了。
在此之前,到武汉生活六年了,我都极其在意“回”和“去”两个字的用法。很矫情又很刻意,只会说回老家、去武汉,以前很抵触用“回武汉”的说法。
我的家,只有一个;在武汉,我没有家。听上去好作。每次用词,也因为在武汉住的是出租屋,都说的是“到出租屋了”或者“到住的地方了”。
经此一役,我好像开始把自己当半个武汉人了。当然,武汉也不一定承认我是。在武汉按下暂停键的14天里,我们跟它一样,承受着苦难,都盼着它快点好起来。
这一次,我想用“回武汉了”。
不祈求房东能给免房租,那几平米的房间,其实让我在武汉,住的也很踏实。
这一次,我也是真的想武汉了。
要快点好起来啊,挺过去,咱又是一条好汉。
春天会来,花儿会开。毕竟,立春了啊。
最后,如果你从武汉来,请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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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开头第一句的武汉应该加引号,可是写到一半还是不忍心,回过头去换成了冒号。武汉,它并没有错啊,不需要用引号来刻意强调。
就连日本学校给家长发的通知中都有写:“随着信息在新闻和网络上的不断扩散,大家不要对中国以及在武汉生活的人产生言论上的不平等对待,请各位家长和孩子说起此事时要从培养孩子的正确人权意识出发,注意言行。”
我们自己人,却突然不把我们当人了。好心寒啊。
那些心里的想法实在是太难写了,很矛盾的。生怕写出来会词不达意,任何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都有可能带来歧义。
如果改变了已经发生的事实状态下的直接感受,还不如嚼碎了让它烂在肚子里。可是啊,记录就是如此:你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细细回看彼时奇奇怪怪的自己。
谁叫我是那种翻看自己微博或者朋友圈,就能想起某时某刻发生的那个故事,然后傻笑很久的那种人。
反正,就记下来吧。
音乐 | 云野-好妹妹乐队
插图 | 2019年摄于武汉
日期 | 20200204
#想对你好是真心的#
夜里造了一个梦,
清晨醒来实现它。
志成是你手机里一个喜欢记录故事的好朋友,
而这里,是他认真做梦的地方。
一起做梦,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