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年间,很多人走了。
如果拿着编辑部的花名册,你会有种错觉:这个公司阳盛阴衰。可实地考察一番,一眼望去,又仿佛来到了女儿国。虽然深感幸福,但我要说的是名字。
有一段时间,突然发现我所在的质检部,女同事名字几乎都很男性化:应华、国华、利伟、利会、亚超、华……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再闪念编辑部其他女同事名字:宇峰、召庸、岩、阳、超、健……嗯,看来八〇后爹妈取名都是这个风格。再过一年,九〇后的新人进来,名字则是另外一种风貌:瑶瑶、笑笑、倩倩、佳佳、园园、菲菲……
当然,我这一波的八〇后男同胞名字才叫奇葩:治安、忠建、建刚、继涛、政(原名爱政,哈哈)……党性不要太强,简直阳刚得邪性。
稍微注意下,还会发现,爹妈们往往爱用同一个字眼,比如“亚”“晓”,大致数一下,女同事有过“三亚”——亚琦、亚楠、亚超,“九晓”——晓敏、晓涵、晓鑫、晓丹、晓阳、晓菲、晓蓉、晓萌。偶尔也有难得一见的好名字,有的跟姓很搭,比如梁清华(含水木清华),秦茹梅,潘琳玉,黄生雨;有的光名字就好听,比如海然,凤至。还有那些经常被叫错或写错的名字:曾娥曾嫦很多人傻傻分不清楚,梅艳艳梅、忠建建忠顺序我至少捋了半年,而本人的治安总被写成志安(可气的是,始作俑者居然是跟我最熟的老张)……
清华很萌,分到一组后,记得好像是她最开始叫我“老大”,我因为非常反感被叫老师,所以欣然接受,况且我在家里确实是老大。离职后,给她修改过一份自述:
生于寒门,长于乡野。父母劬劳,向少庭训。初度非为美,而慈父期以远,以梁姓从水木,遂赐嘉名曰清华。长而好学,颇怀向上之心。后求学于京,不敢言闻道,而眼界为之一开。肄业初,为校书编辑,于专业稍有所进益。今则归乡里,忝列末职。平生素无大志,唯愿学君子达人百事随缘,诗词文章足以遣兴,草木山水足以娱情。俗语云:水满溢,月盈亏。人生憾事,吾亦欣然受之。
正如上面所说,她现在是乡干部,很爱看她的朋友圈,里面的山川草木和美食,她们两口子的小日子,都新鲜有趣。
“三亚”中比较熟的两位,都很优雅。亚楠姐说话特别好玩,斯斯文文,不紧不慢,多年以后,我看到《疯狂动物城》里的树懒闪电兄时,会心一笑。后来她那组招进来永妍,说话跟她一个频道,也是细声细语。亚琦姐温温柔柔,内心其实很飒,气质佳,做事麻利,我很早就注意到她,后来果然分到了同一组。三位现在都是妈妈,亚楠的儿子据说十分“好色”,见了小女孩就扔下妈妈去搭讪;亚琦的儿子很老实,让叫叔叔叫叔叔,让叫哥哥叫哥哥;永妍的小儿今年才刚出生,无从调侃。
说起来,有一年很多女同事先后怀孕。大家都是大肚子,浦老师、吴老师、齐老师、闾老师、杨老师……仿佛一只只萌萌的企鹅,彼此见面,摆摆肚子,画面很喜感。而现在,政策放开后,大家又开始讨论或准备二胎。科幻迷齐钰姐想再要个女孩。她第一个小孩是个小话痨,经常自己碎碎念,跟人说话,动静很像我,跟说悄悄话一样:
叔叔,我跟你说……
叔叔耳背,你再说一遍。
叔叔,我妈妈让我……
耳朵凑上去才听明白,她妈叫他找我陪他上厕所,其实主要就是给他擦屁股。我后来扪心自问:为什么要凑上去听呢?
不光女同事的肚子一个个大了起来,男同事的肚子也一个个大了起来。第一个想到的是小周,结婚后红光满面,看过他刚来公司时的照片,瘦得像个摇滚青年。小周四川人,炒得一手好菜,住林科院时一起搭过伙,还打过牌、打过乒乓球,他都特别投入。小周还有个特点,聚餐特别爱喝酒,喝完特别爱上脸。第二个想到的是小庞,在发福圈,他曾经独孤求败,现在我冉冉升起,他就经常跑过来嘲弄我这个新秀。可以想象那画面,跟两个孕妇相遇差不多。我虽然脸也变大了,实在没脸摆肚问好,每次都赶紧挺胸收腹。我是真胖了,吴老师临别赠言:注意自己的身形,我真心认为,放任自己肥胖是真正的堕落。扎心。
心上秋也算我们中的一员吧,我俩是老乡,也是校友,还是同系同专业,但不同届,他的乒乓球、象棋技压群雌雄,是公司的双绝;乒乓球打得也很好,还爱好文学曲艺的党员小白,几摞书在我那寄放了好几年,可能是想让我别忘了他,这种保持联系的方式还真别致;送我两本摄影教材的晴和把我叫老了的晓丹,如今是晒娃帮的中坚;行走如风身板笔直的爽妹走的是九〇后小女生路线,最近刚刚大婚;跟我同桌的傅老师,爱吃,会吃,我的发胖她难辞其咎;同样爱吃的瑶瑶,天性乐观,是一枚行走的开心果;被我压榨得面黄肌瘦的小茜,据说本打算离职,结果被我抢先一步,心里恐怕多少有些失落;亲密无间的三人小品组合蜗蜗佳佳、细雨流光和欢喜一片海;春天一同登野长城的小浦、疯鱼、莎莎和饭粒;教辅前言写成诗的超哥,通过笔谈收获真爱;吃一百块过桥米线的文磊文理兼通;谈林徽因谈陆小曼谈张爱玲的于蓝儿真率而热心;爱吃我家猕猴桃、介绍我入读书会的罗白;每周一束鲜花的超;而今唯一的夫妻档新娟和她的龙哥;曾经的夫妻档赵小展和黑脸姑娘;反应慢半拍的倩倩;痴迷都敏俊的笑笑;被我始乱终弃的冰清和狮子山下;随时在打探消息的石头老梁;教我PS给我打赏还叫我哥的小黄;以及被我的反复无常烦得要死的冷颜、大张岩、海慧、常娟、小丁、月……厮混最熟的当然是我那个曾姓朋友,还有同住的老乡庸莫,我们的故事这一篇肯定是盛不下了。
《山河故人》里说,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陪我走完整段路程的,只有我的记忆。
记得我初入职时,一枚菜鸟,战战兢兢。
我是慢热型的人。刚开始,校对,锱铢必较,为一个标点的删改而踌躇不决,常常因小失大。组稿,更是如临大敌,几乎每道题的安排都举棋不定,每段话的编写都如履薄冰,仿佛一笔下去,就要对全世界负责。我一度以为不能胜任。这个过程其实叫成长,过了这个时期,熟能生巧,也能生疲生厌生油滑,这时候就需要下一个刺激。
我的下一个刺激比别人来得更晚一些。因为慢热,所以晚熟。等到心生厌烦乃至心生不安,得有好几年。工作的前几年,封闭自卑,从没想过能胜任管理职位,觉得要跟人打交道,尤其是要管人,对人指手画脚,太难看。就好比穷人想象皇帝用金扁担挑水,思维太简单。当我心怀忐忑迎接、消化这个刺激,虽然跌跌撞撞,却也第一次尝到辛苦工作的甘甜。是的,这时候我又有了新的感悟:责任有多大,能力就有多大。这是一个被动者的体会。
二〇〇九年入职,直到二〇一三年,我才慢慢体味到工作的愉悦。这期间,心里第一次有了上进的想法;到二〇一四年底,迎来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职业刺激。记得起因是一次参与编辑评职称的面试,面试的编辑们准备大都不充分,加上本身表达能力偏弱,场面一度非常尴尬。评委们都很善良,各种提示,但还是惨不忍睹。我当时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去的一事无成、不思进取暴露在台上,一览无遗,被人可怜到施舍同情心,深觉可悲。这次面试的触动特别大,自尊心受到了刺激。算是知耻而后勇吧,之前只做到少抱怨,此后开始自觉多做事,知道凡事早做准备,才能避免一问三不知被自己羞辱。
现在,可能到了我人生中第二次职业刺激的十字路口,何去何从,是该好好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