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喜欢水果沙拉那样的东西,但今天还是吃了三大碗,肚中圆鼓鼓的,不时有凉气返上来。
请我吃饭的是昨天刚刚认识的前辈,名字好记,里面有一个夏字,我们都叫他夏老师。
夏老师请我吃饭是因为我们相当能聊得来:他是我唯一聊得来的老师,我是他唯一聊得来的学生,他总能让我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生出某种赞同感,我们便能因这种赞同感聊一整天。
我和他最喜欢的一部著作是米歇尔的《归来吧》,具体来说这是个三部曲分别为《归来吧》《归去吧》《残躯》。
其中有一段影响最深的话:“我们并非来者,也并非去者,而是终身徘徊在来去中间的人,因此哪里都算不上归途。”
出生和死亡便在来去之前,死既是生生既是死,徘徊在死生中间的人,大都会体味到半死不活的感觉——人本来就是个半死不活的东西。
我并非同意他的观点,到是挺能理解半死不活的,例如考试又没过关,失恋后不知如何排遣,挣得第一份工资被列车小偷偷走,看喜欢的节目时死活找不到遥控器……诸如这样的例子,简直数不胜数。
而一开心,老师便会点三大份沙拉,全部让我吃掉,他极享受我吃的样子,而我也只能掩饰厌恶沙拉的情绪。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有强迫症的可能,但每逢怀疑时,这种怀疑的感觉便又会马上被他打消,甚至觉得夏老师在我的脑子中安装了监视器,我脑中所运作的一切他都看得明明白白。
例如,有一次他又将三大份沙拉摆在我面前,希望我吃下去,未用命令的字眼。但我已吃下一大盆意大利面,实在腾不出这种胃口。我将要拒绝时,他突然说:
“如不想吃完全可以不用吃,只是我酷爱听人嚼沙拉的声音,时常把这当做一种视听享受。食物这等美妙的东西自然是不用强迫的,好吃的东西被人制造出来,犹如艺术家制造的精美艺术品,他们按色香味将食材精心调制,再放入可口的调料,最后加上配饰,找衣着规整的服务生端上来,配上精美的餐具,最后送入你的口中,美妙地很!而沙拉的咀嚼声也十分清脆,声音中透着前所未有的清新,犹如踏上青草地,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每次听完这一番话,我便能不由自主地将之前的厌恶情绪通通甩掉,大口大口吃起来,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脑袋中出现一片片青草地……
“何苦不自己嚼?”
“听别人嚼才更有趣嘛。东西要到别人嘴里才最好吃。”
这是我最后一次吃沙拉,夏老师即将结束教师生涯,之后何去何从,我一概不知。
“似乎是要归去了”,他说。
他从口袋中掏出烟盒,随意抽取一根香烟,用手指夹住,拿出打火机点燃,随即飘出一缕刺鼻的味道。
“之后嚼沙拉的味道,怕也是听不见了。”
“那么要去哪呢?”
“去该去之处。”
果然,自此之后我再未见到夏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