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21日,奶奶去世了,她是在下午六点多钟去世的,葬在了我们村观看落日最美的那座山上。
爷爷和奶奶之间,我以前一直以为有的只是亲情,毕竟在那个连婚姻都是包办的年代,爱情从来都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
2000年6月,奶奶被查出结肠癌晚期,住院治疗,爷爷因为年纪大了,不适合守夜,便待在家里。一周后,爷爷去医院看望了奶奶,带着一个保温桶,里面装的,是奶奶最喜欢吃的皮蛋瘦肉粥。那天奶奶显得特别开心,眉眼弯弯,像个孩子一样,抱着保温桶问爷爷,这是你做的呀?爷爷笑了笑。奶奶吃了爷爷带来的满满一碗粥,我的眼角湿了,陪着奶奶这么久,我亲眼看着奶奶一天天的喊肚子痛,有时候甚至一天连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今天却为着不让爷爷担心吃了满满一碗粥。爷爷待了两个小时就走了,我去扶着奶奶躺下的时候,她的后背已经略微潮湿,还装的像没事一样对我笑,说:“你爷爷啊,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一次饭,今天竟然会做粥了。”
2001年3月,奶奶进了手术室,手术三个小时,爷爷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始终沉默的低着头。两个半小时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我们围过去,手术顺利,奶奶因为打过麻药,处于昏迷状态,回病房的路上,我才看见,爷爷的右手手背处,湿了,有一滴类似水珠又好像眼泪的东西滑过,留了一行痕迹。
手术虽然很成功,但奶奶毕竟年纪大了,这场手术消耗了老人太大的精力,奶奶每天都要睡很久,嘴唇很干,差不多每十分钟就要有人用棉签沾了水然后沾在嘴唇上,才能保证嘴唇不会因为缺水而裂开。手术后差不多半个月,奶奶都是吃流食,爷爷不再熬粥了。手术后的第四天,奶奶终于还是熬不住了,手术开的伤口一直不愈合,因为有副作用麻药也不能用太多,疼痛整天折磨着奶奶,她迅速的瘦了下去。从生病住院以来一直很乐观的她终于被打垮,奶奶开始叫喊着要回家,要吃自己家里的东西,就是要死,也得死在自己家里。后来,爷爷来了,带着煲好的鸡汤,依旧笑着,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打开保温桶,给奶奶盛了一碗,奶奶却不肯喝,叫着要回去。爷爷拉住奶奶的手,说:“回去干嘛?我这不是在这呢吗?以后啊,我每天都来,你好好的,我给你煲汤喝。”奶奶终于喝了汤,再也没有提起过要回去了。
2001年5月,奶奶因为恢复良好,被医生批准回家修养,那天天气很好,爷爷去医院接的奶奶,带了她最喜欢穿的白色外套。上了车之后爷爷一直牵着奶奶的手,没有再放开过,那是我第一次见爷爷牵奶奶的手,因为长年劳作他们的手都布满了茧,那一刻,那两只牵在一起并没有什么美感可言的手却莫名让我感到温暖,我想,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2001年9月,奶奶病情复发,医生让我们接奶奶回家,让老人在家好好过完最后的时光。
回家后奶奶显得很开心,似乎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豁达,每天都会笑着,身体舒服的时候,会叫爷爷扶她出去走走,大多时间还是躺在床上,吵着要吃好吃的,爷爷总是耐心的哄着,像哄孩子一样。
2001年10月21日,那天奶奶很精神,吵着让爷爷带她去看落日,爷爷拗不过她,便给她穿戴好衣服,用一辆小车带着她上了山,后来奶奶去世了,就在那座山上,落日的余晖照在她的脸上,带着笑。我们赶去的时候,奶奶已经走了,爷爷坐在她旁边,很平静的看着太阳。爷爷说,奶奶说要葬在山上,让我们准备准备,多留一点地方,奶奶怕黑,等他也走了,就在一旁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