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从老家来到女儿家已一个整月,我们聊天的内容逐步拓展,开始只是厨房烟火、家长里短,后来周围七大姑八大姨的家族史,再慢慢深入我们一起经历过的最小单元家庭,最亲密的原生家庭故事。
母亲今年72岁,头发鬓白,稀疏的眉毛若有若无,走路快得依然带风,常年劳作腰板挺直,身体瘦小。帮我带娃娃期间,眼睛不会离开孩子,小宝疯起来在客厅跑得飞快,她会时刻关注,生怕他磕磕碰碰。
她对小辈疼爱有加,我却在她一言一行里感受她的过度紧绷,那种害怕失去的惊悸使得她对安全要求极高,生怕有什么差池。
一般,我们都会安抚她,劝她:没关系的,小宝跑的时候心里有数,不会摔到的。
她不理解我们的坦然,无比认真的说:小心点好。
她生活的太过小心。
一日三餐,会把每个人的饮食喜好问一遍,照顾每个人的胃口,一顿早饭根据五个人起来的时间早晚可以不厌其烦地做五顿。我们都觉得没有必要,而且周末早饭不吃也习惯了,她坚持给家里人备好不重样的早点,小声劝我们:早上吃点哦,身体好——
她的过于小心,在昨晚聊天时突然松了一下,眼睛噙满泪水,想止也止不住——她习惯了哽咽,转身抹了一把眼泪,又想转移聊天风向——
这一转移,是想躲开,刚碰触了一直闭口不谈的重大创伤——她的12岁的儿子,我的弟弟,在一场喜庆的婚宴当天发生意外,红事变成白事的一件事。
也许只有电视剧才有的剧情,实质发生瞬间,造成的错失、戛然而止、如晴天霹雳,心里缺口就生硬地扎进了往后余生——
母亲,曾在风雨交加的夜晚难过至极,一个人,去到弟弟坟头,放声痛哭——
哭过天,哭过地,不得不服输——她的孩子确实已经没了。
她拖着夹生的身体,在土地里来来回回,弯腰耕种,抹黑干活,早起劳作,好像这样,才能钝化思念,她还的继续支撑这个家,供我读书,姐妹长大,成家……
她大字不识,哭的眼睫毛越来越少。而且她只在背后哭,人前说话,不多不少。
母亲这半生,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看着孩子活,孩子一笑,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她的烦恼,埋藏在一根一根白头发的间隙,随着年龄增长,也固化成型、不谈此事。
母亲给与我们和晚辈的付出,不同寻常人家,那是绕过山河错落,断臂悬崖,拾得的人间烟火,屋檐下温暖倍加,食物丰盛有味,却也同时被呛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我想,力所能及地,陪伴她,她难过,陪她真实的哭一哭,抱抱她,支持她,在情感上体己,允许在世俗的死亡禁区,不再止语——
心理学的家庭排列系统,有个理念:每个人在家里都应该有个位置,每个人在家族里都值得尊重,包括去世的那些人。
何为尊重?尊,看见你的存在为尊;重,重视你的存在为重。
绝不是,因意外离世,落下不孝之名,成为绝望又无处申冤的内伤。
想,当然可以,同时,勇敢的活着。
母亲,您很普通,在孩儿们的心理,您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