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之作多如星辰,我所涉猎寥如日月,仍想凭借我的拙劣之笔留住记忆里的日出日落,以此怀念我的奶奶。——题记 我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外婆,我习惯叫她奶奶。2018年8月23日,我的奶奶永远的入睡了,这使得夏季里平常的燥热一日在我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寒意。从我在父亲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我真切的感觉心里抽搐了一下,接着眼泪不由自主的奔泻而出。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又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我扑倒在父亲怀里,放声痛哭,口中不断喊着“奶奶,奶奶……”就在上午我和母亲通过电话,询问奶奶的情况,母亲为了不让我忧心,只是简短的告诉我奶奶没事,在我问到需不需要将奶奶接到泾县来看看时,母亲没有吱声,随后电话挂断了……但我当时并没有警觉到什么,因为我心中的奶奶是很命硬的,她一定可以越过生命中的关卡,然后长命百岁……中午却传来了这样猝不及防的噩耗。其实我本该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在昨晚母亲在厨房炒菜接到舅母电话,被告知奶奶摔了,当天晚上就收拾衣服离开时,我就应该知道的。母亲碍于我生病还未痊愈不愿带我前往,也是为了避免我经历生死离别的场面,再度受到刺激。而我也就安然的留在了家里,因为在我记忆中奶奶摔倒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每一次奶奶都奇迹般康复了,在我心里奶奶是坚韧的,如枪林弹雨洗礼过的老革命,绝不会轻易倒下……这一次却不同,它没有遵循惯例,奶奶走了,奶奶不会再回来…… 对于奶奶,我是有愧疚的。从来,我是个听话的乖孙女,很少顶撞奶奶,更别说不敬了,这样说吧,我是会挽着奶奶的胳膊陪她在街道漫步的,并时刻提醒她小心台阶的那一种人。可在奶奶生命中的最后光景,我却改变了……我的改变并非自主,它源于一种病,后来我知道它叫“抑郁症”,那时的我先是彻夜不眠,反复剖析自己的种种不是,整天精神恍惚,再后来开始神智不清,陷入亦不知算幻想还是妄想里,变得异常焦虑不安,整天胡言乱语,甚至有些失去生活能力,需要母亲照顾,母亲不明缘由,有些自责和担忧。她想带我走出这个怪圈,一宿一宿陪我睡为我开导,无果,又恐我惹了邪魅,于是带我去奶奶那里。一来是让我换个环境,卸下心里的担子,二来也可以让奶奶为我喊喊魂,让我赶紧清醒。(农村里常有长者为晚辈喊魂之说,属迷信,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没曾想由于其间的一些刺激我却彻底爆发了……那天在奶奶的古董床上,我披头散发,又叫又跳,很是不受控制。印象里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离奇而又连贯的梦,梦里我没有了,奶奶的形象也忽的变得很丑恶,爸妈成了善良却最可怜的人。我哭,我跟一旁的妈妈说话,我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肉体,用一种已然洞悉一切的态度在告诉妈妈我所知道的真相,孰是孰非,孰善孰恶,我说了很多很多,我感觉从未有过的清醒,我不是在睡梦里,或者说我根本分不清梦与现实了。妈妈急坏了,叫来了援兵,哥哥嫂嫂来把我接走时,我是极度抗拒的,在出木门之时迎面撞见了奶奶,我大声咒骂,骂她“老不死”,骂她“害人精”,我愤怒,我不平。 那次之后我没有再回去奶奶那里,一直到过年,舅舅把奶奶送来我家住,我才又和奶奶有了短暂的几天相处。过年期间的我在治疗之后仿佛收到了一些成效,情绪缓和了,头脑清醒了,只是精神还有些不大振作,偶尔还是胡乱说话,且极敏感多疑。那时我还是无法和奶奶正常亲近,显得有些生疏,交流也不多。妈妈也无暇顾及奶奶,把精力放在我的身上,时刻要照顾我的情绪状态。爸爸性格内敛,本身沉默寡言,不爱表达情感,对奶奶向来不算是热情那一类的,又加上我的病。大家心里都不畅快,这个新年过的没了滋味,不似往年的欢娱。奶奶自然也受影响,身心都受到了拘束,很不自在,又苦于没有人接她去别处,只是挨着。 直到年初二,我们一家同去老家拜年,才又把她送回了原来的住处,奶奶一个人的住处。此后,很久没再见奶奶一面。由于病情的恶化,我住院了,在医院漫长的治疗时间里我不知奶奶过的如何,我只知道自己过的不好,不能再想到其他。直至后来出院,我才又间隔着和妈妈一道去看了奶奶三两次,那时奶奶身体尚好,只是耳朵没有以前灵敏了,眼睛也有些发蓝发灰,比印象中少了些光泽。起初我不大在意,只是笑奶奶说“奶奶,你现在喜欢装聋啊!”奶奶只呆呆的,好像没听见,不说话。茶季里,我和妈妈又回去了,那天中午妈妈去山上采茶,我和奶奶一起坐在院子里。奶奶总是眯着眼望着远处的山喃喃“那个穿蓝衣服,戴帽子的是你妈妈吧?那个是谁呀,不认识,那个是小许吧,到那边去了……”我看着她,暗自好笑,我说“奶奶,你盯着人家看干什么呀?”奶奶又不做声了。过了好一会,她又像在对我说,又像自言自语道“我那时候也能上山采茶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奶奶依然望着远处的山,远处的人,眯着眼,望着,望着…… 我的奶奶是个有故事的人。奶奶一生嫁了两任丈夫,养了七个孩子,并把他们都带大,看着他们自立门户,生活不可谓不苦。我妈妈是奶奶的第二任丈夫生的,也是奶奶最小的一个孩子,我的外公在妈妈还未嫁人就离开人世了,奶奶的第二场婚姻也并不顺遂,还是免不了独自撑起家庭的梁,挑起生活的担。即使这样,我奶奶还是做的很好,她分给我们每个人的爱和关心不能说均等,但我们都能够感受到。 于我而言,我爱我的奶奶。 我爱那个慈祥可亲的奶奶。上学前,妈妈有时忙于农活,会把我放在奶奶家住。白天还好,一到晚上我总是想妈妈,哇哇大哭。奶奶并不恼我,只是轻轻的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到门前的大榕树下。夏夜里,树叶间无数的萤火虫在飞舞,奶奶教我吟那首童谣“火荧虫呢,滴滴龙呢……”逗得我破涕为笑。接着她让我数“一只,两只,三只……”奶奶,您记得吗? 我爱那个风趣可爱的奶奶。小时候,我在老家上小学,奶奶有时会来我家住上一段,帮我妈妈照应我。孩时的自己总有些天马行空。冬天的晚上,照例是要小洗的(洗脸,洗屁股,洗脚),我在洗完之后,也不知是快活了还是脑子发热,一把掀起自己的秋衣对着奶奶说“奶奶,我也有马马嘞!(方言)”奶奶笑眯眯的反驳我说“啊也,你么个药几比样的(药几比:一种山上吸血的小虫,体积小)!”说完,我们四目相对,不厚道的笑了,哈哈哈……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嘴角上扬,奶奶,您知道吗? 我爱那个疼子惜孙的奶奶。上高中了,妈妈到县城陪读,我们换过很多的住所,但每一处都有您到过的痕迹。奶奶,您总是默默的爱着我们,您总说“我老了,没用了,只能用嘴巴疼”,其实您的心意我们都能明白。年纪越来越大的您还是愿意搭乘拥挤的班车从乡村赶往城镇,来到我们身边,近两小时的车程,您图什么呢?不过是为了看看我们罢了,了解下我们过的好不好。哪怕替妈妈叠一叠从衣架上卸下的衣服,为我炒上一份香喷喷的蛋炒饭……如此,您也就觉得自己被需要了,似乎发现了自己老的还有价值,您满足的笑了,咧开嘴,露出仅剩的一颗门牙,咯咯的笑了……我们过的好您就放心了。奶奶,您说对吗? 奶奶,我的好奶奶。您值得爱的地方太多太多。您的吃苦耐劳,您的善良勤劳,您的质朴温暖,您的热爱生活……最不能忘的是只有您才会讲的睡前故事——田螺姑娘、野人精、近视眼……这些都是您留给我的财富,让我至今回想仍觉有趣。 时间在向前走,不停留。 前年,也是因为摔跤,您大病一场,整个人蔫了,似乎就要撒手离去。大概是上天的庇佑吧,您最终挺过来了,我们很开心。但奶奶,您开始越发像个孩子了,总是时不时想要博取我们的关注,乞求我们的关心,用一些幼稚的小手段。您开始更多的表达了,口里常念叨着对我们的想念。我知道,您需要陪伴,您害怕孤单。妈妈更频繁的回家看望您了,给您洗衣洗被,为您烹调美食,您总是静静地坐在阳光里,享受着妈妈的陪伴,这种时光总是不够,不够…… 奶奶,这次我病了,我很少陪您,也带走了妈妈对您的陪伴,您会怪我吗?在我病情开始好转,能够好好弥补您时,您真的离开了,没有等我缓过神,我就永远失去了机会。 奶奶,我没能见到您最后一面,当我再次回到您身边时,您已躺在了冰棺里,冰棺上铺着一层又一层的被套,红的,绿的,冰棺前设着灵堂。我只能跪在灵位前痛哭。好几次我走近您身边,我好想揭开一层一层的被套,透过玻璃再看看您的面庞,可是我害怕,我没有勇气,我怕看见紧闭双眼,面无血色,冰冷的尸体,我怕那具尸体是您……妈妈说在殡仪馆中还能再看你一眼,我等着,我等着。在围着尸体作最后的告别时,我只见到了您的一只脚,一只穿着乌红色老北京布鞋的不大的脚,在半开着的被褥里悬空出来,挂着,那在我脑海里定格,我仍是没有见到您的脸。后来在焚炉外的铁栅栏口,我还是希望能见到您的面容,舅母拉开了我,她说“已经推进去了,看不到了,人都要走这一步的,脸都冻坏了,怕死人的,没什么好看。”就这样,我并没有如愿,说实话,当时心里除了失落也有一丝轻松,因为我是个既想见又怕见的胆小鬼。当我看见舅舅捧着骨灰盒走出来时,我意识到以后只能在照片里忆您的音容笑貌了。随后,我们返程,把您送入写着福寿禄的墓穴,当您生前的衣物、用品被放入洞穴,当您的照片摆在洞口那一瞬,又是一场痛哭。奶奶,奶奶,我想您。 奶奶,您走了。曾以为您总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可以活很久很久。可是您却缺席了我的婚礼,没能见证我的幸福。但奶奶,我庆幸,庆幸您已经得知了我结婚的消息,也知道了确切的时间。带着您的祝福,婚礼如期举行,一切都很好,奶奶,我现在很幸福,很快乐。我知道这也是您最想看见的,我和老公会努力将我们的日子过好,我们会珍惜彼此并共同孝敬我们的父母,您放心吧。 奶奶,季节变迁了,秋盛了。夏日里点燃的花被吹熄了,我眼里的树还绿着。走近它,你将发现,这些绿意来自枝头的苗,可一株树它有枝,也有干呢。奶奶,我是苗,妈妈是枝,您是干呐!您最先老去,可枝还壮,苗还青呢,带着您供给的养分我们都要坚强,不能负您。 您去了,这世界却处处有您的影儿。每每看到年迈的老者,看到他们脸上的褶,头上的发,手上的斑,我恍惚中又看见了您,最爱的您。这世我们别了,如果有来生,奶奶,我能否再当您的孙女? 图片发自简书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