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揣着,一碗凉水的心情,快步走进父亲的病床前,貌似一切看起来还好,父亲在输液的时候,安静的睡着,眉头略微皱着,鼻孔插着氧气管,细微的呼吸声很均匀,竟然没有听到,曾经震响整个几百平农家小院的呼噜声。
在病房外,从一直陪护的三姐这里,简单的了解病情,年纪太大做任何手术都不太现实,只能尽可能的保守治疗,缓解病情,尽可能的从心理上安慰、身体上照顾的舒服一些。
正在门口说着,探头看到病床上熟睡的父亲,像孩子一样把被子掀开,漏着肚子。我和姐赶紧进去,也许是有点热,刚盖上又被他拿开,又漏着肚子,于是只好把肚子地方盖好,把穿着睡裤的腿放被子外面。
这是我第一次给父亲掖被子。
这时,输液完了,护士拔过针,示意摁着,我快走一步向前,摁住父亲手上的针眼,不算太冰凉,不算太粗糙,这是我记事以来,和父亲的最近距离皮肤接触。
此时,我脑子一晃闪过,给我的孩子摁住针眼的时刻。
此刻,我看着熟睡的父亲,就像看着我自己熟睡的孩子,一样的平静,一样的安心。
这也是第一次和父亲这样心理的链接,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情。
昨夜一晚上因为疼痛和起夜,没有好好睡觉的父亲,此时此刻,输完液感觉好多了,睡的迷迷糊糊,似乎听到我的说话声,但是还不能完全醒来,三姐想把他叫醒,我示意别叫,让他好好睡。
因为头扭动,氧气头歪在一边,软管也压在头下,我试图扶好,我试图把压着的软管拉出来,怕搁着头,但却忽然想起,夏天蝉鸣的午后,父亲曾用啤酒瓶垫着头,仰躺着,睡在地板上,呼噜声和蝉鸣声,此起彼伏,是夏天午后最动听的节奏。
我搬着父亲的头,把管子拉出来,他微微睁眼,眼神迷离,又很快闭上,表情看起来很难受,伴着小声哼哼。
当他快要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提前都预备着最好看的笑脸,注视着他,当没有挣开的时候又变回担忧的脸,欲睁没睁,笑脸苦脸,交替变换。
这是我第一次搬父亲的头,也看清了父亲衰老瘦弱的脸庞。
脑子再一次闪现,孩子小时候,怕睡扁头,小心翼翼搬转她头的情形。
转身出去一趟,三姐把父亲扶起坐着,怕是父亲一直昏睡,但是父亲还是不肯睁眼,只是痛苦的呻吟,有几次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呜呜哭着,我赶紧抓紧他的手,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轻生安慰他。他又挣扎着下床,一只腿放到床下,说要回家。
我扶着父亲,怕他歪倒,他看起来非常难受,不知道为什么哭起来,流下眼泪和鼻涕,我不停地给他擦鼻涕擦眼泪,这时病房的病友及家属看到上午还有说有笑的父亲,此刻竟然一直哭不说话,都纷纷问他咋了,他还是不肯睁眼,一直哭着,我扶着他,擦着眼泪,轻生说:“爹,你是不是想我了,我也想你了”他还是不说话,还是一直哭着。
这时慌乱的三姐把医生护士一排四个人都叫来,父亲一直不说话直哭,怕担心是脑中风,又是看舌头又是拉手指头。
但是都没事儿,三姐说可能是最小的妹不常回来,父亲看到我,有点情绪激动吧。
不停地替父亲擦鼻涕擦眼泪,大概是父亲故意不睁眼,在这种半迷糊状态中,才能体会幺女的照顾和安慰吧。
看到一直不睁眼的父亲这样难受的哭,我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一边擦父亲的眼泪鼻涕,一边擦自己的眼泪鼻涕。
看着一直闭眼,老泪纵横的父亲,我只好说:“你想哭就哭吧,不想说话就不说吧,你不说,其实我也都理解您,都懂您”。
貌似这句话管用了,父亲抬头睁眼看看我。
说要回家。说害怕。
“没事儿,没啥怕的,都正常哩”
这是父亲第一次跟我说害怕,我第一次安慰父亲。
渐渐的父亲情绪平静下来,不再哭泣,开始反复唠叨着,昨天来就肝CT,肺CT,查了遍了,也没查明白咋回事。
我说没事儿,输了几瓶水,已经好多了,不咳嗽了,不疼了。
“你是咋来的,不放假不周末,来干啥哩,你嫩忙”
“这不周末嘛,我来看看你。”
我故作轻松,微笑着应着父亲。
“你妈在家拽花生,快累死了,我快病死了”
“……”
不知道怎么接,只好拿起手机划拉着,看着手机上朋友圈的红点,眼前一片模糊,只是乖乖的还是站在父亲身边。
父亲也不吭声了,我给他倒水喝。
然后拿起来的在路上买的烤红薯,皮剥掉,递给父亲。
还有一个玉米,父亲看见了。
“你也吃吧,一看玉米,就是你吃的东西”
于是,我又乖乖的陪着父亲啃玉米,他啃烤红薯。
过了一会,快到晚饭点,就给三姐商量,先去楼下把晚饭买回来,我就该走了。
三姐就赶紧下楼买饭去了。
时间过的很快,很快2小时就到了,顺丰车师傅给我打电话,说等不及了,我只好给三姐说我得走了。
她说“好吧,你走吧,只是别吭气,悄悄走吧”
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坐在病床上的父亲,低头坐在那里,想去道别,怕引起他情绪,还是悄悄的离开了。
还是心里端着一碗水的心情,联系着顺风车,离开了医院。
坐上顺风车,不敢有太多的情绪,于是只有快速的把这两个小时记录下来。
我知道,我的内心波涛汹涌,但必须平静、平静、再平静。
我和父亲零距离接触的两小时,从心底深处溢出三个字,也许永远当面说不出口,但我确定这一直在,只是我之前给犟屏蔽了。
不管今生陪伴的这一程,有多心酸,有多苦愁,有多不满,在以后的日子里,我都会深深惦念这份迟到的,难得的,觉悟来的父爱。
love you my dear father,for 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