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萧珊珊,今年三十八岁。我有一个恋人,比我大两岁,是我大学时的学长,我们已经认识了十八年,同居了十多年。
不过最近他跟我讲,他想要和他的一位女学生结婚。如果他不和她结婚的话,他的小女友今年毕业就要出国了,他有些舍不得,所以就想舍弃我们十八年的感情。
我还记得我刚踏进大学校门时,他帮我忙前忙后跑上跑下的小男孩模样,虽然知道这是学校的安排,但还是把我感动得眼泪汪汪。
那年假期里,我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给我的母亲看,她扫都没扫一眼就说:“我一次就考上了大学,你都考三次,有什么可说的。”第一次高考,算我失误,只考了个中专院校。但第二次她非说我有更大的希望,又让我重读了一年,最后考进了本地的高校,也就是她男朋友待的学校。
等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去学校报道的时候,她和她的男朋友闹掰了。那个夜晚,她漫不经心地说:“你明天自己去报名吧,反正你也去过。”
我倚在门边,看她穿件垂垂直的绸缎睡衣,坐在镜子前,懒洋洋地梳着她的蓬蓬松的亮丽卷发。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上,我口不择言却又故意慢吞吞地说道:“你瞧瞧你的样子,号称名媛,其实就是旧上海的交际花,且还不是鲜嫩的那一朵;你以为你追求的是新思潮,其实根本就是借文学之名——滥交;你以为你是现代版的安娜、娜拉,其实不过是跟不上时代的社会渣渣。”
她腾地站起来,一记耳光打碎了五年来我们小心翼翼维护的水晶边界,她没有向我做出如从前一般走资派式的道歉,我也没有痛哭流涕,虽然心里也没有多少痛快的,但是还是觉得报了多年前的一“信”之仇,同时也解了我这几年的郁闷之气。
我早就想对她吼一通了,但五年的时间让我这个乡下的野丫头蜕变成了一个斯斯文文的城里人。在此期间,我发现了一条真理,就是满不在乎、慢条斯理的说话比大吼大叫更有爆发力和伤害性。不过,我的心底仍然怀念那个在乡下被父亲宠了十五年的假小子。
但是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参加高考,据说我母亲当年只是初中毕业就下了乡,遇见了二十四岁的父亲,当时父亲已在农村呆了六年。两年后,他们两个人就结了婚,然后有了我,再然后,我的母亲在父亲的补习下考上了大学,最后她抛弃了父亲和我,和一位文艺工作者结了婚。
等我再回到她身边读书时,她已经又离了两次婚。自从她捅了她第三任丈夫一刀后,就只谈恋爱而不想结婚的事了。她说:“恋爱可葆人永远青春年少,而结婚只会使人憔悴不堪。”
第二年我过生日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你的父亲太可怜了,应该让他再找一个人。”我实在鄙视她的这种罗曼蒂克,但又担心她会滑向歇斯底里,那段时间我正对梦的解析感兴趣。
后来,她劝我写信给父亲让他再婚,我实在分辨不出她的真实意图,因为她从不讲她小时候的事情。于是我只好想她的当下:是否最近没有什么文学活动因而让她感到无聊,或者她忽然良心发现明白了这世上原来只有父亲一个人对她付出过真心,亦或者她又在培养我的所谓贵族淑女作派?
也许当时我的某一感性战胜了内心深处的另一种感性,不知道是父女之情战胜了人性,还是人性战胜了父女之情,我居然于某个夜晚写了一封让自己流泪的信,第二天一大早就兴冲冲地寄给了父亲。在信里,我恳求父亲再婚,希望他能得到一个长长久久的婚姻,希望有一个人能和他白头偕老。我威胁他说,如果他不找一个人结婚,就是不原谅我几年前蛮横阻碍他再婚的过错,我以后就是自由了,也不愿回去看他。
那些天我如同生活在梦幻中,生活里处处都是美好。母亲是温柔的,老师是悦色的,同学们是可亲的。而后,天也是辽阔的,地也是宽广的,可惜没有大海,不过没有关系,还有雨天的水坑可以踩一踩。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父亲寄来回信,他说让我放心,他结婚了,结婚的对象是四年前别人介绍的一位寡妇,寡妇又死了丈夫,太可怜了。她还有一位女儿,九岁了还没有上学,他说虽然我多了个妹妹,但他会一直供养我,让我好好读书,做妹妹的好榜样。
梦就这样醒了,太可笑了,我没想到我居然还有这么幼稚的、完全不切实际的梦想。我以为他会拒绝,然后我可以慢慢地劝解,然后会怎么样呢?也许它还在我的想象中,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世界好像在嘲笑我,又一次被抛弃了。
我恨父亲,也恨自己,母亲就在身边,所以我更恨她。我觉得父亲就是看透了她的本质,他总是要失去她的,所以早早地做好放弃她的准备。他多爱她,帮她补习,给她钱花,最终他就真的失去了她。所以她是如此地可恨。
他本来还有我,可是一封信就把我让给了她,城里的生活好吗?我不顾别人的白眼、冷漠,读了这个重点高中,我就是真的高人一等了吗?
现在又因为她的一句话,我失去了父亲,她肯定是嫉妒我才这样害我,而父亲也辜负了我的期望,他不回心转意再来爱母亲,却和一个我讨厌的、被我憎恨的陌生人结了婚,然后他有了另一个女儿。而母亲得到了我,却又想把我变成和我完全不相干的人。
2.
我抬头望着面前的男人,他穿着深色的衬衫,并且剪短了他的中长发。之前我在一个偏远农村做调研,然后又匆匆赶回下乡处理了父亲的丧事,没有发现他剪了发。
“怎么剪掉了头发?”
“你父亲不是走了吗,我……”他的脸有些红。
我看见了,七月的阳光真真好,打在他的脸上,跳动着锋芒,我垂下眼,脱口而出:“你搬过来住吧。”
他激动地从对面跑过来,蹲在地上,头枕着我的膝盖,抱着我的双腿说:“珊珊,珊珊,我爱你。”
我的手抚摸住他的眼,觉得失去父亲的心有东西在填满。
我想起三年前母亲和她男朋友分手的情景。这一位男朋友仍然是我学校的老师,姓方,谈的时间比前一位老师要长太多,几乎满了三年时间。
自从她打了我一个耳光后,我借口学业很少回家。不过,半年后她就卖掉了原来的房子,搬到学校附近来住。不得不承认,母亲能耐大,也能折腾,虽然她不是为我另换房,但我也不想引起各方面的猜测,从而导致风言风语,于是每个周未我又开始回家。
那一天,我坐在客厅里,听他们两人在阳台上谈着情说着爱。
一个说:“你并不是爱我,你不过是为了气气他。”
一个说:“我要气他,气三年?”
一个说:“你看,你看,一提起他,你就忘了我。”
我觉得太好笑了,于是就笑出声来。那两个人从阳台间转过来,母亲生气地说:“怎么这么不懂事,偷听别人说话。”
方老师讪讪地笑着说:“孩子活泼些好,珊珊在家比在学校里开朗。”
母亲四十多岁了依然光彩照人,倒是方老师五十几岁的人,并没有高校老师的儒雅,反而像社会上那些颓废的诗人一样邋遢。现在文学已经开始给经济让位了,曾经少男少女似的文艺激情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我冷笑着说:“方老师,这是写不出诗了,想回归家庭了吧。不过,我听说方师母十多年前离了婚后就出了国,难道回国了,还是你找到了女学生准备结婚了?有事说事,不要乱扯线头。”
母亲大惊,望向他,方老师连连摆手,可惜母亲的眼紧盯着他。最终,他神色颓丧地闭起眼仰倒在沙发上。
我劝母亲:“您可别激动,方老师不过是想结婚而已,但他肯定还没想好和谁结这个婚。”
人就是这样,故作聪明,不必掺和的事总喜欢掺和一脚。也许我没有从前那样恨母亲了,觉得许多事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但我还是意难平,所以要把真相掀开给母亲看。
也有可能其实是我不希望母亲总是昏昏噩噩地活着,还是希望她有个幸福的未来,所以逼着她和方老师做选择。
方老师说:“我年纪越来越大了,我希望有个稳固的关系,希望有个长远的伴。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为什么不可以结婚?”
然后变成母亲颓丧地坐到沙发上,她说她不适合婚姻,如果结婚了她肯定第一个嫌弃他的形象,而且家庭的琐碎之事她也适应不了。
方老师走了,我对母亲说:“你不过是在害怕衰老和死亡,你以为你还很年轻吗,你已经老了,你去翻翻书房里那些沾满灰的诗歌,它们已经赚不到你一滴眼泪了,别折腾了。”
“难道不结婚,就不算伴侣了吗?”母亲说。
母亲的话响在我耳边,而我说的“别折腾了”也从心底冒出来,这个说着“爱我”的男人已经做了我四年多的男朋友,他能陪我一辈子吗?
在学校里我独来独往,若说朋友,只有他算一个。有时候,他也说:“大家叫你冷美人,你笑起来很美,为什么不多笑笑?女人,应该有母亲般的温柔,少女般的可爱,而不是总是冷着脸。”
那时,我们还只是学长学妹的关系,等他想做我男朋友的时候,我问他:“我给不了你母亲般的关爱,又给不了你情人般的爱恋,怎能做你的女友?”
他说:“你不是我的女友,你是我的女神!我可以给予你夏天般的热情,融化你冰封的冬雪,让你在心底铺满绿意,然后于春季里开出娇艳的花蕊。”
你看,人就是这样,看不清自己的面貌,我嘲讽着母亲,然而自己也迷失在欲望里。母亲常常摇晃着父亲每月的汇款单,气我不争气:“乡下那么苦,何必要你父亲的这点钱,现在他又多两个人要照顾,我谈成一笔生意比他辛苦一年都赚得多,你非要如此,可真是个白眼狼!”
“可是我为什么不要?”我想,“他曾经能供你上学,现在能养两个不相干的人,凭什么不能养我这个亲生的女儿?我凭什么不要?”
而且我也舍不得不要,这是父亲和我的联系,这汇款单是完全属于我的。就如同现在我舍不得不听这些甜言蜜语一样,因为这一刻他只属于我,虽然我并不相信他。
“做我的男朋友也可以,但是必须经过许多考验,你能做到吗?”
“肯定、绝对以及保证,做到!”
做我的男朋友需要什么考验呢?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生活几乎没有变化,我并没有需要他多做什么。我们之间和从前有了一点点不同,比如开始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聊天的时间更多了,聊天的范围更广了,从学校里的人聊到社会上的事,从中国的诗句聊到外国的小说。
当然互相间也有争执,后来这些又聊得少了,直到我父亲过世后,他搬过来住,我们聊起了死亡和未来。然后两年后我们对生活达成了一致,我们睡在了一起。我们没有结婚,也许我忽然明白了我当年说过的考验是什么,那就是时间,所以我不敢结婚。
我听他说:“没有婚姻就缺少家庭的温馨,没有孩子就缺少生命的童真,这不是生活,这是在谋杀生命。”
也许孩子真是家庭的纽带,可是该离婚时还是会离婚,想和女学生结婚时还是会结婚。那时才不管你是同居者还是夫妻关系,我懒得听他的喋喋不休,打断他的话说:“你收拾好了,把钥匙留下就行。”
我的话刚一说完,他抓起墙袋里的钥匙,打开门噔噔噔地跑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我坐在客厅里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3.
他离开已有一周的时间了,他的东西还塞在我的屋内,到处都是。我懒得清理,因为我感冒了,我请了假在家休息,其实我厌倦这样的生活已经好久了,我早就想辞职不干了,但现在还没有力气写辞职报告。
下午我吃完饭,坐到阳台上晒太阳,手机响了,我打开接了。一个欢快而年轻的声音传来:“姐姐,这个周未我去你那儿,你在家吧?”
“你打错了。”我说。
“啊,姐姐,我是茵茵呀。”
茵茵,我已经忘记她了吗?好像没有,但我真的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姐姐,见面我们再聊,你要在家等我哦。”
我挂了电话,想起我考入大学时,她写过一封厚厚的信给我。刚上了几年学的小孩子写得一个深情,通篇说着“你爸爸、你父亲”,好像在告诉我,虽然父亲和她住一起,但“你的父亲”会一直是“你的父亲”;又好像她在告诉我,“你的父亲”虽然是“你的父亲”,但他会一直和她住一起,会和她说许多的事情。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那么敏感,能有那么多的想法。心里也告诫自己“不过是个小孩子,不会是这个意思”,另一边又说“她就是这个意思,一个才上了两三年学的人怎么能写出这么多的话”?一边为父亲自豪,肯定是“父亲教得好”,一边又陷入深深地失落中。
带着骄傲、愧疚、懊恨、反省,我开始和父亲通信。父亲来看我,不过六七年的时间,他像老了十几岁。我埋怨他不该结婚,结了婚反而辛苦了很多。
父亲却说:“不是的,你看惯城里人,城里人显得年轻,乡下风吹日晒,人就老很多。你阿姨人很好的,很照顾我,茵茵也很懂事,等你成家立业了,我就放心了。”
我反而怕见到父亲了,他不是我记忆中宽厚魁梧的父亲了,他也不再是我的依靠。我没有想父亲是否也会惶恐,我只知道我很害怕,对未来不确定的生活产生抗拒。这个时间里,我只担心母亲的恐惧,因为她就在我身边,就像当年我更恨她一样,只因为她就生活在我的身边。
当我想起父亲的时候,还没有等到我回去看望他,他就已经过世了。茵茵恨我的冷漠,其实我只是茫然,我只想快快逃离那个村庄,我不想在她们面前痛哭,但我也真的没有想到那些天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我资助了茵茵三年,第四年她就把钱还给了我,还写来一封信狠狠地骂了我一顿,然后又告诉我父亲的愿望,写了一大堆的“生日快乐”,说等她心情好了再亲自跟我讲“生日快乐”,而这些就当我们老死不相往来时给我的祝愿吧。
随信一起寄过来的是父亲的几本日记。读着父亲的文字,我感到了一阵巨烈的疼痛,眼泪就流了下来。我一直哭一直哭,眼睛哭肿了,嗓子也哭哑了,打了几天的点滴才逐渐好起来。
男友说:“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平时难过就应该疏散开去,总是藏在心里会出大问题的。不过你这妺妹也太可恶了,要给她点教训才行。”
我却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我已经不似从前那样偏颇地看待事情:“不管她是好心还是坏心,说实话我只是相信我父亲而已。你有没有同学在她那个学校,问一问她的情况,一切都好就行。”
男朋友很惊讶:“你不知道她的情况吗,你不是每个季度都打钱给她?”
“是呀,我还从来没问过。”
“你们呀,你们?!”男友一脸不赞同的说道。
过了几天,他打听来消息:“你妹妹活得比你积极自在多了。”
我望着他,听他说:“你好像被框在某个框架内不敢动弹,而你妹妹和你就不同。”
“她一进大学就申请了补助,学习也很好,既拿奖学金又打工,大二时还申请了无息贷款,交了男朋友,两人搞了个小事业,学校贷款也还掉了。”
“做什么有这么多利润,不会被骗了吧?”
“她男朋友是江北的,那边有不少外贸服装公司。据说他们几个人合伙包了人家的库存,然后弄到学校批发,你上次在我们学校看到的,听说就是从他们那儿流过来的。”
“这都跨市了?”
“是呀,所以你就不用担心了,而且她妈妈在某个不错的疗养院做糕点师,还是她们老师介绍过去的,她应该和同学老师都相处得不错。”
她活得好就好,我想父亲有知的话,肯定也牵挂她的,我觉得我活得我也很好的,就是朋友少了些,男友又离开了我,妈妈上次和我争吵后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而且今天好像特别寂寞,太阳也特别明亮,亮得我想哭。
所以对于茵茵的到来,我有些期待,哪怕她来和我吵架也好,不过听她开心的笑声应该不会的,今天星期三,她是后天晚上到,还是周六白天到呢?
我在阳台上睡着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这一夜我睡得很好,没有想东想西。太阳又照在我身上,还好现在已经过了立夏,气温不低了,否则我的感冒又要加重了。
我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我想:“他终于回来收拾东西了。”
门开了,有人走进来,我躺在阳台上没有动,有人走到附近。
“哈哈,没想到你真的躺在阳台上睡觉。”
我惊讶得坐起来,一个女人站在客厅边上朝我望过来。
圆圆的脸上止不住的笑容,圆圆的眼睛直溜溜地望着我。
“茵茵?”
“是我,姐姐!哦,珊珊!”
“你等我一下,我洗下脸。”
“好的。”她把带来的一捧花插到花瓶里,拿起刀削起水果。
我洗好脸出来,她正坐在客厅里喝牛奶,她说:“我起了个大早,没吃早饭,你也没吃吧,快来吃吧。你是不是感冒了?”
“哎,这可是我家!”
“是你家,是你家,但也是我姐姐家。”她嘻嘻笑。
我坐到她身边,她看看我,叫了声:“姐姐。”
“嗯。”
“珊珊。”
“嗯。”
“真是姐姐,对吧?”
“是。”
她忽然扑上来,抱住我,然后哭起来:“我早想和你打一架了,怕打不过你,还和我表兄他们练了好几次,可惜我打不过他们。”
“凭什么你打我,应该是做姐姐的打妹妹才是。”
“姐姐要让着妹妹。”
“妹妹该听姐姐的话。”
4.
然后,我们流着泪说着我们的过往,说一场哭一场,好像我们能完全的明白对方,茵茵说:“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只是当时我并不理解,后来才想通。每次收到你的汇款单,我心里恨死你了,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
“我还用着你的钱,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年我也用我母亲的钱,分开十多年,真不知道如何和她相处。”
我和茵茵没有相处过,但这个时候我们两个人却分别说着我们心里的隐秘,我没有多想,也许我太寂寞了。茵茵却说:“也许因为我们一直在互相想象,我一直要向你学,而你却一直想待在父亲身边,也许你是另一个我,而我是另一个你。”
“也许你是对的。”
“当然,我真的去学做一个假小子,可惜做不来,后来努力想成为新时代女性,那就是你和你母亲的样子。”
“现在呢?”
“现在我当然就是我自己了,但是谁也不能否认我们互相理解。”
“是呀,我曾经羡慕你,现在也羡慕你,你也是我心目中的样子。”
“我才羡慕你呢,珊珊姐。”
“羡慕我什么?”
“我和我男朋友相处四年多了,我们准备今年秋季结婚。”
我顿时感到失落,好像眼前的茵茵远离了我,我干巴巴地说了句“恭喜你”。
茵茵大笑起来,说道:“我看你这么难过,我特别开心。”
“自做多情。”
“不是说这个,哈哈……”她又大笑起来,“珊珊,我刚才说也羡慕你呀。你和姐夫都认识快二十年了,这才是真正经过时间的考验呢。”
我嗤笑一声,忽然狐疑起来。
“我不卖关子了,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吧。”
原来伯扬,也就是我男友,为了弄清楚茵茵的状况,他和茵茵的男友沈承俞从四年前就有了接触,他看我并不想多过问茵茵的事,所以一直和承俞相处着,也没有特意说起这件事。
茵茵偶尔会问一问我的情况,今年初母亲和我生了气,就被伯扬介绍到茵茵母亲所在的疗养院修养去了,在那里她又遇到方老师,两个人作伴去H城游玩去了。
我沉默,茵茵说:“姐,姐夫说自从伯母让你早日结婚后,你反而越来越疏远他了。”
“他并不是你姐夫。”
“你能说我刚才开门时,你没有想他,你为什么感冒?”
“天气太反常了,他也许回来收拾东西。”
“姐夫在家喝醉酒,然后总是打电话骚扰承俞,否则周未我们不好好约会,跑过来找你们玩?”
“今天星期几?”
“星期六呀。你以为星期几?”
我没有回答。
“姐姐,现在和从前不同了,去年奥运会都开了。我们父母婚姻不幸,难道我们就不能幸福吗?你总是害怕失去,就想着先一步舍弃?你还记得那年对我说的一直往前走吗,往前走,大不了最后又回到原点,但也许我们就获得了新的生活。珊珊,你要勇敢些!”
“也许晚了。”
“不晚,不晚,姐夫是气你疏远他,然后说了瞎话,哪里知道你仍然无动于衷,好像一点也不把你们十八年的感情放在心上一样,可把他伤心死了。”
“不结婚真的不好吗?”
“只有结婚了才知道有什么不同,结婚了也许会分开,不结婚也会分开,所以我们应该都体验一下。”
“你这说得什么话?”
“我错了,我们结婚应该奔着快快乐乐白头到老的愿望,所以要慎重考虑!姐姐,你考虑怎么样了呢?”
“我真的不知道。”
“二十年的感情,其实不用考虑了。你看,我们这么多年的恩怨都能化解,用心就能得到幸福,你应该打开樊笼,不要纠缠其他无意义的想法,不愧疚不怨恨,人生还有多少个二十年呢,多体会生活里更美好的东西才活得有趣味。”
其实我也很动心。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姐姐你活得太矫情了,非要别人拉着你,又怕得到又怕失去的。不过,如果你还担心,我们过生日的时候,让他们和我们一起去看父亲,在父亲坟前我们一起起誓。”
“我愿意去。”我望过去,是伯扬,他旁边还有位高高瘦瘦的男子。
“我清明回去从未遇到你们。”
“我们总是暑假里才回去祭拜父亲他们。”
炎热的夏季真正到来了,蝉在树上不停地叫唤着,树下,我们坐在父亲墓旁吃着蛋糕。
我问茵茵:“放假了,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安排,我辞职了,如果去哪里旅游的话,我们也想去。”
“姐姐,还真有活动,我们自己组织的文艺团,暑假会去养老院演出十天,我们已经出演三年了,你可以来参加呀。”
“这个不行,我又不会唱又不会跳。”
“你可以说单口相声,”承俞忽然说,“姐姐你真的适合,你站台上,脸一沉,抖包袝,特有反差萌气息。”
“是呀,我帮你想了句开场白。”伯扬说。
我问道:“是什么?”
“百炼成钢我是萧珊珊。”
“什么意思,难道我是钢铁侠?”我呵气问道。
茵茵抢着说:“姐夫的意思肯定是百炼钢化为了绕指柔,希望你一直缠着他。”
伯扬连连点头,而我的心头好像真的安稳地柔软了起来。
秋天的时候,我和茵茵都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