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
不大不小,
刚好够打湿衣裳。
他的衣裳却没有湿。湿了的,是他头上的油纸伞。
他走在后面,看着前面的她。地上的积水已打湿了他的靴子,也打湿了她洁白的裙摆。
她爱白色,太爱,所以连雨天都穿白裙出门。
他们走过了行人,走过街巷,在罗阳门口转了个弯,便出了集市,走在湿滑的泥地上,然后便见了这古朴的小屋。
木制的楼梯发出雨水浸泡后沉涩的声音。
她的伞在滴着水,从伞骨到伞尖,快速在地上淌出一条小溪。
他的伞也在滴着水,从伞尖到伞骨,四散滴落,像滚落的珍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为什么跟着她走,所以他还在雨中,思考着什么。
吱呦!
又是一声,潮湿的木门已被推开,她回首看他,他也看她。
“下雨了。”她说。
“嗯。”他只是看她。
那年那天,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宝髻松挽,铅华淡妆。
青阳城张府新增了公子,大宴百姓,来者是客,不分贵贱。他在客中,她也在。
她好像并未做什么,只是一副玩乐的好奇模样,他循声望去,一眼万年。
爱情的神奇,就在于无法解释,只一眼,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诶,你叫什么?怎么这么无礼,都盯着我家小姐看了好久了!”一个小厮过来推他。
他回过神来,朝小厮看了看,从容答道:“李长轩。”说完埋下头继续吃饭。
正吃着,那个小厮又过来俯到他耳边问:“我们家小姐问你,你可知道花间派的韦端已?”
李长轩又朝她望去,点点头,隔着遥远的距离和人群,回答她。
她笑了,跟身边的丫鬟比划着他吃饭的样子。
他也笑了,一对深深的酒窝迷住了她。
“我们家小姐又说,那你肯定也知道《思帝乡》了?”
他又点点头。
“我们家小姐说, 她把它的“春日游”送给你。”
他看着她嬉笑着离去,这是个怎样的姑娘?天真、憨直、大胆,还是轻挑、放荡?
“你家小姐叫什么?”他抓住转身欲走的小厮问。
小厮哎呦连声,“我家小姐姓张,你吃的就是我们张家宴席,知道吗!”
他放了手,却已找不到那像蝴蝶一样美丽的白色身影。
2.
可是她找到了他。
在几日后的清晨,那天阳光明媚。
他们在城外的野地里信马由缰,看春日里的生机勃勃,他在前,她在后,手环住他的腰,耳朵贴在左边的肩胛上,听着他的心跳。
他们在木屋的阶上并排坐着,看不远处的杨柏在风中摆动,偶尔有鸟儿嬉闹,她指给他看,杨柏在私语,鸟儿在偷听,听完了还笑。
他问她:“鸟儿为什么笑?”
她说,“它们肯定讲了什么笑话。”
他说,“也可能是讲的什么羞羞事。”
她的脸一下就红了,心扑通扑通跳。
现在也一样在狂跳。
“下雨了。”她又说了一遍,语气尽量平静,看着他。
他是个怪人,从见到他第一眼开始就这样觉得,也许正是他的怪,才让她着了迷。
他的眼睛漆黑明亮,似乎天真,似乎深沉;似乎善良,似乎充满欲望;似乎悲伤,又似乎喜悦……
还有他那对迷人的酒窝。
她跟丫鬟们讨论,据说,那是用情至深的记号。过奈何桥的时候,那些不愿忘记执爱的人会求孟婆,孟婆心善,就在他们脸上留下酒窝作记号,让他们能在今生找到前世的恋人。
她一定就是他前世的恋人!她这样觉得,所以才在人群中为他回眸。她还不懂爱情,只想与他朝朝暮暮。
将身嫁,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是她那时的决心。
那时候她还不懂,朝朝暮暮是与门当户对相关的,很显然他们不是。
她扣着他的手,“长轩,你带我走吧,去哪里都行。”
他轻抚着她鬓角的发丝,“紫姝,我,我还带着个孩子,你会受苦的。”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不怕吃苦!”
“可是我怕。”
那天也是在这木屋,他转身走了,留她一个人独对秋风。
“你这个懦夫!”她哭泣,他的转身,让那些她为他而与母亲发生的争吵,与父亲冷战都成了笑话,让她做的所有努力都变得毫无意义!
“是你先过来招惹我的!是你先过来招惹我的!凭什么招惹完就走!”
那天她对着秋风说了很多,关于爱他和怨他的。
她还是爱他更多,所以只说给了秋风。
她还是爱自己更多,所以不愿在他面前放下身段。
遇他之前,她是个天真率直的姑娘,遇他之后,她变得倔强,直到他走远,眼泪才肯流下来。
她还是没有随便就嫁了人,她恨他,但不想因为恨他而毁掉自己余生的幸福。
她在等,等一个报复他的机会,等一个,对自己最好的交代。
3.
雨还在下。
下得比之前大,油纸伞被打得噼啪作响,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
“雨大了。”她说,“来者是客,进来避避吧。”她说得好像他只是路过。
或者他本来就只是她生命里的过客。人这一生,谁又不是谁生命里的过客呢?那些执着要留下的,也许反而连美好的回忆都没有了。
她叹了口气,兀自进了屋。
他走上去,那些过往变成了一朵朵水花,在他的脚步间噼啪碎裂,湿了靴子与裾摆,也湿了刻意封存的心。
她生起火,煮起茶,回头嘱咐他:“门后有毛巾,你先擦一擦,一会儿就可以喝了,火生起来很快就会暖和的。”她说得这么自然,好像这两年他们从未分开,好像他们已是一家人。
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学会生火煮茶的呢?
“客官,茶好了,给点赏钱吧!”她嬉笑着给他斟了茶,朝他摊开手心。
他有恍惚了,他们到底分开过吗?她的笑还是一样,她的天真调皮也还是一样。
“我没有。”他把手在怀里摸了摸,回答道。
“没有那就没得喝了!”她假装生气,坐到对面,一把将茶碗拿到自己这边。
“那就不喝了。”
“你,你这人怎么还是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站起来俯视他。
“我本来就不是个有意思的人。”
“那你回来做什么?”
对啊,两年了,他还回来做什么?他不知道,就像不知道为什么会跟着她走到这故地一样,他本是出来为妞妞买糖人的。
“你是回来找我的对吗?”她坐下来直视他,他的眼睛仍旧漆黑,但却装满了哀愁。
他不说话。
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是默认了。
他不得不承认,因为这两年他没有一刻不想她。
“你留下来好吗?或者带我走,我不在乎妞妞是你和谁的孩子,我,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这两年来没有一天不是这样想……”
“她不是我的孩子。”
“那你为什么一直带着她?我知道了,她是你故人的孩子对不对?没关系,无论她是谁,我都只想跟你在一起。”她已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他避开她的眼睛。他不敢直视她的时候,通常都是在说谎。
“看完了之后呢?看完之后呢?”
“紫姝……”
“看完之后呢?”她不管他的呼唤,还是要问。
“看完了就走!”
她已气得全身颤抖,摇晃着站起来,很久很久才说:“那你现在可以走了,我们,终究只是彼此的过客。”
他站起来,看着外面瀑布一般的雨幕,走了出去。
但他还没走进雨幕,便已倒了下去,。
4.
“小姐!”雨幕中出现一个蓑衣人。
“把他绑起来。”
“是!”
“妞妞抓到了吗?”
“抓到了!”
“好,今晚就将她送到藏梦楼,楼主他们已经很想念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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