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午餐相当丰盛,有它最爱吃的玉米和青草,干的稀的,黄的绿的,满满一石槽,被它吃得干干净净。它胃口好,30多斤食物吃下去,刚吃饱,再吃一点也不会撑。能吃就能长,听主人说,它差一点就300斤了。主人打量它的目光像打量百元大钞,充满了喜悦。
这里是风景秀丽的九峰山。家住半山腰,单间,一楼一底。楼是阁楼,上面堆满了木炭。它对自己的猪居环境相当满意,远山苍翠,空气清新,右边的山涧里整天流水淙淙。它总是枕着清凉的石板酣然入梦。没有人告诉它,一头300斤的猪离屠宰场的距离有多近。它不像人,从来不考虑生命的意义,猪生一世,无非是吃了睡,醒了吃。
现在,吃饱喝足,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它想,该午睡了。但它或多或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应该换一个地方睡。会发生什么事情呢?管他的,猪脑子又不是用来思考的,睡觉要紧。
那天是公元二0一八年五月十二日。
下午两点过,忽然地动山摇,还来不及呼救,眼前一黑,便被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死死地卡住了。它拼了命惨叫,没有任何回应。叫得饿了,发现没有吃的;实在饿狠了,尝一块黑乎乎的木炭,口感还行,便将就着又吃了几块。然后,天性随遇而安的它一眨眼就睡着了。它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废墟中生存36天,由此创造了猪类历史上生命的奇迹,并且一举成为感动中国的十大动物。
它就是大名鼎鼎的猪坚强,小名36娃。
2024年8月29日早上6点过,我来到了位于彭州市团山镇龙门村的猪坚强故居。来凑热闹。毕竟猪坚强名气太大,所有到九峰山一带避暑的人都会来这儿看一眼。其实看不出什么,当年的废墟早已被岁月抹平,唯猪圈前方树着简陋的宣传栏,有图有文字,文字以第一人称介绍了猪坚强的先进事迹。猪坚强能够熬过36天,重要原因是肥胖,有足够的脂肪可供消耗,获救时300斤还剩100斤。它对我的重要启发是,胖好,千万别减肥,万一有个万一,再怎么也能多坚持几天。一旦创造了奇迹,人也可以成为网红。
成为网红的好处太大了。猪坚强获救后,100斤整猪售价3008元,其主人获得资助10000元,而且有了响亮的名字和小名,名气远远超过了二师兄八戒。它离开了故居连盖坪,移居建川博物馆,食物有专人调配,起居有专人伺候,体重很快超过了三百斤,不得不学着人类减肥。它愉快地、前无古猪地活到了14岁,因年老衰竭离世,其寿命相当于人类的百岁老人,创造了猪类历史上的长寿奇迹。如果猪坚强有思想,会不会感谢那场该死的地震?在正常情况下,一头三百斤的猪,而且是城里人最喜欢的玉米喂肥的土猪,早就成了餐桌上的美食。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成了它生命中的拐点,它活下来了,靠着木炭和雨水活下来了。它的预期寿命由原来的1岁半增加到14岁,地位无比尊崇。感谢人类。人类赋予它坚强的意义,并把它塑造成了动物界感动中国的典型。人类自身活得并不容易,所以需要典型,需要类似的心灵鸡汤——也可以说是心灵猪汤。
离开猪坚强故居,下山,无意中看见公路右侧有一厕所,大书“生态厕所”四字。同行者兴冲冲入厕,事毕后说:“好多苍蝇。”这些年,生态等于绿色,绿色等于有机,入厕者所排泄之物为有机肥料而非化肥,自然生态无疑。那些苍蝇,大抵是生态苍蝇。
忽然想起了当知青时唱的歌:“我为革命挥银锄,豪情满怀绣河山。”
那时挖地,挖出来的,都是重大意义。